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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

祝我生日快乐,

祝我生日快乐

儿子把三个月工资小心翼翼塞进我口袋,笑得像个小太阳:“妈,今天咱有钱看病了!”

三分钟后,一根从天而降的钢筋穿透他胸膛,把他钉在水泥地上。

我爬过去时他嘴唇还在动,说的竟是“钱...没脏...”

施工队老板掰开他紧攥的右手,里面是给我买的最后一颗冰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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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三个月了。

窗台上的那盆蔫了的茉莉花,叶子边缘卷着枯黄,没精打采地耷拉着,像极了我这副不中用的身子骨。外面工地的声音,打桩机一样,咚!咚!咚!震得胸口发闷,连带着骨头缝里都吱嘎作响地疼。这疼是熟悉的,像生了锈的钝刀子,一下,一下,慢腾腾地割着,白天黑夜都不停歇。

我蜷在旧沙发里,沙发里的弹簧大概早就坏了,陷下去一个坑,把人牢牢困在里面。屋子里光线昏暗,唯一亮堂点的,是儿子小旭昨晚给我削苹果的那把小刀,还搁在茶几上,刀刃上沾着点没擦干净的苹果渍,已经氧化成了褐色。

小旭……我的儿……

他今年才二十二,肩膀却已经宽厚得能扛起这破败家的一片天了。在隔壁那片轰隆隆响个不停的工地上干活,晒得黝黑,一笑起来,满口牙白得晃眼。他总说:“妈,等我再多挣点,就带你去大医院,找个最好的大夫,把这疼根子给你除了。”

这话他说了不下百遍,每说一遍,眼神里的光就亮一分,好像那不是一句安慰,而是笃定能实现的明天。

我信他,从来都信。可这身子骨不争气,一天沉似一天,药瓶子倒了一个又一个,那疼却像扎了根,纹丝不动。有时候疼得狠了,眼前发黑,心里就忍不住地怕,不是怕死,是怕拖累了他。他还那么年轻,本该有更轻省、更光亮的前程,而不是被我这个药罐子拴在这灰扑扑的工棚区里。

门口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咔哒,轻快利落。

我的心也跟着那声音提了一下。

门被推开,一个人影堵住了门口漏进来的那片白花花的日光。是小旭。他带着一身外面的热气儿和尘土味儿走了进来,脸上汗涔涔的,工作服上沾着灰白的泥点,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把所有的太阳光都敛在了里头。

“妈!”

他喊了一声,声音里透着压不住的兴奋,几步就跨到了我面前。

我没应声,只是看着他。他太高了,我得微微仰起头。

他咧开嘴笑,汗珠子顺着额角滚下来,流过眉骨,他随手用胳膊一抹。“妈,你看!”

他像个献宝的孩子,从身后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工装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信封鼓鼓囊囊的,边缘被磨得有些起毛。

“啥呀这是?”我哑着声问,心里隐约猜到了点什么,却又不敢信。

他把信封轻轻放在我膝盖上,分量不轻,压得我腿上的薄毯子陷下去一块。然后他蹲下身,就蹲在我腿边,仰头看着我,眼睛还是那么亮,亮得让我想伸手去摸一摸。

“工资,妈!老板今天一起发了!三个月的一起!”他的声音有点发颤,是高兴的,“你看,厚吧?我就说,等攒够了,就带你去市里最好的医院!这下真够了!”

他伸出手,那双指节粗大、布满厚茧和细小伤口的手,极其轻柔地拂开我衣襟上的一点灰,然后把那个沉甸甸的信封,小心翼翼地、庄重地,塞进了我外套的口袋里。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放好了,还用手掌在上面按了按,仿佛要让它更熨帖些。

口袋猛地一沉。那重量,隔着薄薄的布料,清晰地压在我的大腿上,带着一种陌生的、坚实的触感。是钱。很多钱。足够让我和他都喘口气,足够让我去看病,足够……改变点什么。

我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填满了,又酸又胀,一股热流猛地冲了上来,直抵眼眶。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哽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

“妈,”小旭依旧蹲着,双手放在我的膝盖上,掌心滚烫。他仰着脸,笑容干净得像被水洗过的天空,没有一丝阴霾。“今天咱有钱看病了!咱这就去!我陪你去!让大夫用最好的药,咱好好治,治好了,你就能给我做饭了,你不是最会做红烧肉吗?我都馋死了……”

他说着,还夸张地咽了口口水。

红烧肉……是啊,多久没给他做了。上次是什么时候?好像还是他去年生日。那时候我还勉强能站在灶台前。

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他放在我膝盖的手背上,滚烫。

他慌了,忙抬手给我擦泪,粗糙的指腹刮过脸颊,有点疼,更多的是暖。“妈,你哭啥?高兴事儿!别哭,啊,咱该高兴!”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把我整个笼罩住,语气轻快得像要飞起来:“你等着,我回屋换件干净衣裳,就这一身灰土土的,咋进医院。你收拾一下,咱马上就走!”

他转身就往他那个用木板隔出来的小房间走,脚步咚咚响,充满了年轻的力气。走到门口,他又想起什么,回头冲我笑,露出一口白牙:“对了妈,你猜我刚回来路上看见啥了?就街口那家,你以前老给我买的那家冰糖葫芦,出摊了!红彤彤的山楂,裹着亮晶晶的糖壳儿,看着就馋人!等我一下,我顺道给你买一根回来!咱路上吃!”

他说完,也不等我回应,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掀开布帘进了里屋。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工地的噪音,还有我擂鼓般的心跳。

口袋里的信封沉甸甸地坠着。我伸出手,颤抖着,隔着布料抚摸它的轮廓。硬的,棱角分明。是希望。是儿子用汗,用力气,用三个月风吹日晒换来的希望。它真真切切地在那里。

三个月……他在工地上扛水泥、搬砖头、绑钢筋,就是在那片整天咚咚响的地方……我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不敢再深想。只是把手更紧地按在口袋上,仿佛这样就能按住那即将破土而出的、崭新的未来。

里屋传来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还有小旭依旧哼着的、跑调的歌。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落在旧茶几上,把那点苹果渍照得发亮。屋子里漂浮着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上下飞舞。好像……连这间常年昏暗的屋子,也一下子变得暖和、亮堂了起来。

疼,似乎也减轻了些。

我试着动了动,想坐直一点。等去了医院,看了大夫,用了药,说不定真能好起来。好了,就能给他做饭,给他洗衣服,看着他娶媳妇,抱孙子……

门外,远远传来小贩的叫卖声,孩子的嬉闹声,还有工地上永恒的、沉闷的撞击声。生活,仿佛在这一刻,终于肯对我们露出一点温和的眉目。

“妈!我好了!”

小旭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蓝色衬衫,还是他过生日时我给他买的那件,洗得有些发白了,但穿在他身上,依旧挺拔精神。头发也用水胡乱抹了抹,显得利落了不少。

他几步走到我面前,眼里闪着光,伸出手来拉我:“走吧,妈!咱去医院!”

他的手很大,很暖,紧紧包裹住我冰凉枯瘦的手指。一股力量从他掌心传递过来。我借着他的力,有些艰难地从沙发里站起来,腿脚因为久坐而麻木,晃了一下。

他赶紧扶住我,手臂结实有力。“慢点,妈,不着急。”

我们慢慢地朝门口走去。几步路的距离,却好像走得很漫长。他微微侧着身,护着我,脸上带着笑,那笑容,纯粹,明亮,充满了对眼前每一步路的期待。

走到门口,他伸手去拉门把手。

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被拉开了。

门外,是明晃晃的、有些刺眼的午后阳光,一股热浪混合着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世界一下子变得开阔,喧嚣。

小旭率先迈了出去,站在门口那片粗糙的水泥地上,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回头看我,笑容在阳光下愈发灿烂:“妈,今天天气真好!”

是啊,天真蓝,云真白。

我也跟着,一只脚跨出了门槛。

就在这一刹那。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像是被猛地掐断。

一个极其短暂、尖锐、撕裂空气的呼啸声,从头顶正上方,以一种无法形容、无法躲避的速度,垂直坠落!

像是一道灰色的、冰冷的闪电!

不,不是闪电,是……

“噗——”

一声沉闷的、钝重的、血肉与骨骼被瞬间贯穿的声响。

极其轻微,却又惊心动魄。

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猛地捅进了我的耳膜,直插大脑!

时间凝固了。

声音消失了。

世界在我眼前,被硬生生劈成了两半。

前一秒还站在阳光里,带着灿烂笑容回头看我、对我说“天气真好”的小旭……

他还在那里。站着。

只是,他的身体,被一根粗壮的、锈迹斑斑的、带着混凝土碎屑的螺纹钢筋,从后背贯穿,从前胸透出!

钢筋的一端,深深扎进他脚下的水泥地里,将他牢牢地、笔直地钉在了地上!像一枚被随意丢弃、钉死在标本板上的昆虫。

他的笑容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收敛,依旧僵在脸上,只是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在刹那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变得空洞,映着蓝得残酷的天空。

他微微张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

“天气真好……”

那四个字的尾音,仿佛还残存在灼热的空气里,没有散去。

血。

鲜红的、温热的血,顺着那根冰冷的钢筋,先是迟疑地、然后汹涌地奔流而出,迅速在他蓝色的衬衫前襟泅开一大片暗色,并且还在不断扩大,像一朵骤然绽放的、邪恶的花。

一滴,两滴……汇成细流,滴落在他脚下的尘土里,发出“嗒…嗒…”的轻响。

那声音,放大到震耳欲聋。

我的呼吸停了。心跳停了。血液也凝固了。

眼睛瞪得极大,眼眶几乎要裂开。我看着这一幕,脑子里是空的,白茫茫一片,什么念头都没有。无法理解。无法接收。

不。

不是真的。

是梦。一定是疼糊涂了,做的噩梦。

小旭……刚才还在笑,还在说给我买冰糖葫芦,他的手还那么暖,拉着我……

他怎么会……被钉在那里?

那根钢筋……从哪里来的?天上吗?怎么会……

我的身体开始发抖,不受控制地、剧烈地抖动起来,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牙齿咯咯作响,磕碰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啊……”

一个极其微弱、被挤压得变了形的音节,从我喉咙深处挤出来。不像人声。

不——!!!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尖叫,终于冲破了被扼住的喉咙,撕心裂肺地炸开!不是我,是别的什么东西在我身体里嚎叫!

我像一截瞬间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软肉,朝着那个被钉在地上的身影,瘫软下去。不是走,不是跑,是爬。手脚并用地爬。膝盖摩擦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立刻传来火辣辣的疼,但我感觉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眼睛里只有那个身影,那片还在蔓延的血色。

“小旭——!!我的儿啊——!!!”

世界的声音重新涌了回来,工地的噪音,远处模糊的人声,还有我自己不成调的呢喃和嚎哭。它们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嗡嗡的、混乱的背景音。

我扑到了他脚下。

浓重的、甜腥的血腥味,猛地钻进鼻腔,霸道地充斥了每一寸空气。

我抬起头。

他还在站着,被那根钢筋支撑着。血顺着裤管流下来,滴在我的手上,脸上,温热的,粘稠的。

他的嘴唇在动。

极其轻微地,翕动着。像离开水的鱼。

还有气?!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又疯狂地跳动起来,带着一种濒死的希望。

“小旭!小旭!妈在这儿!妈在这儿!!”我嘶哑地喊着,伸出手,想去碰碰他,却不敢,那根贯穿他身体的钢筋,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横亘在我们之间。我无处着手。

他的目光,似乎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移动了一下,落在我脸上。空洞的,没有焦距的。

他的嘴唇还在动。

我屏住呼吸,把耳朵拼命凑近他,近得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汗味,混合着浓烈的铁锈味和血腥味。

极细微、极断续的气流声,从他喉咙里挤出来。

我凝神去听。

每一个音节,都像用砂纸磨过我的耳膜。

“……口……袋……”

什么?

“……钱……”

钱?

“……没……没脏……”

轰——!!!

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片空白,随即是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席卷而来,吞噬一切。

钱……没脏……

他是在说……刚才他小心翼翼塞进我口袋里的……那叠钱……没有被血弄脏……吗?

都这个时候了……他马上就要……他想的……竟然是这个?

不!!!

这不是真的!不是!

我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外套上那个鼓囊囊的口袋。信封的一个角露在外面,干净的,没有沾染上一丝血迹。

“啊——!!!啊——!!!”

我发出不像人类的嚎叫,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用力撕扯,头皮传来尖锐的疼,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口那片被生生剜去的空洞。我像野兽一样,用额头疯狂地撞击着地面,咚咚作响。

周围似乎开始有人围过来。脚步声,惊呼声,嘈杂一片。

“死人了!”

“钢筋掉下来了!”

“快!叫救护车!报警!”

“没用了……直接对穿……当场就……”

那些声音忽远忽近,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浑浊的玻璃。

有人试图来拉我。

“大姐……大姐你别这样……”

我死死抱住小旭的腿,指甲几乎要抠进他的裤管里,像溺水的人抱住最后一根浮木。谁也不能把我拉开!谁也不能!

我的儿子在这里!他被钉在这里!他还在流血!

混乱中,一个穿着工装、戴着安全帽、像是工头模样的人,脸色惨白,分开人群挤了进来。他看着被钉在地上的小旭,看着状若疯癫的我,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小旭垂在身侧的右手上。

那只手,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是握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工头犹豫了一下,蹲下身,试着去掰那只紧握的手。

我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死死盯住。

一下,两下……那只手攥得那么紧,那么固执。

终于,手指被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掰开了。

掌心里,没有血。

只有一根小小的、孤零零的冰糖葫芦。

红彤彤的山楂,去了核,饱满圆润,外面裹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糖壳,在午后刺眼的阳光下,折射出破碎而残忍的光泽。糖壳有些地方已经磕碰出了细密的裂纹,像此刻我布满裂痕的心。

小小的,短短的竹签子,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糖葫芦完好无损。

他直到最后,用尽全身力气,保护的,是给我买的……最后一根冰糖葫芦。

给我……买的……

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声音,所有的颜色,所有的意义。

我维持着跪趴的姿势,仰着头,看着那个被钉在阳光下的、我最爱的人,看着他空洞的眼睛,看着他胸前那片刺目的暗红,看着他掌心里那点红得妖异的、小小的亮色。

我没有再哭,也没有再叫。

只是张着嘴,像一个黑洞,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干涩的、火辣辣的疼痛,灼烧着眼球。

希望?

那沉甸甸的、带着体温的信封,还贴在我的大腿上。

未来?

那声“天气真好”,还在空气里残留着微弱的回响。

一切的一切,都在那根冰冷钢筋坠下的瞬间,被砸得粉碎。灰飞烟灭。

原来,极致的绝望,是发不出声音的。

它只是静静地、缓慢地、一寸一寸地,把你冻结在原地,把你变成一尊丑陋的、僵硬的、维持着最后痛苦姿态的雕塑,和你最爱的人一起,被永远地钉死在这片无情的水泥地上。

阳光,依旧明晃晃地照着。

真刺眼啊。

口袋里的钱,沉甸甸地坠着,像一块冰,又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浑身发抖。

那根小小的、红艳艳的冰糖葫芦,在他渐渐失去温度、却依旧紧紧攥着的掌心里,闪着光。

像一滴巨大无比的、血色的眼泪。

也像一句,无声的、祝我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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