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边缘的沙砾还残留着方才区域重置时带来的、非自然的冰冷。我瘫坐在那里,视野左上角 [...认知残留... 0.9% ...稳定...] 的字样如同墓志铭般刻印在感知里。0.3%的认知,换来了对系统底线的第一次试探,代价沉重。
天空那轮方块太阳依旧散发着缺乏温度的光,但在我眼中,它的边缘轮廓似乎比之前更清晰了一些,那细微的毛刺仿佛某种多频段扫描器的接收阵列,无声地掠过这片刚刚“清理”过的区域,最终,若有若无地,停留在我身上。
它在观察。更专注,更…好奇。
我低下头,避开那无形的注视,挣扎着站起。身体因为生命值的消耗(刚才挣扎时又掉落了近一颗心)和认知的损耗而传来双重的虚弱感。不能停留。系统已经将我标记为高优先级异常,这片刚被“净化”的区域,就如同犯罪现场,随时可能引来更严苛的二次审查。
我选择了与荒漠垂直的方向,一片低矮的、岩石裸露的丘陵地带。那里地形复杂,或许能提供一些遮蔽,无论是对于可能的怪物,还是对于系统的直接扫描。
脚步踩在灰褐色的岩石方块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丘陵地带寂静得可怕,连风吹过岩石缝隙的呜咽声都显得刻意而单调,像是系统为了模拟“自然”而播放的背景音效。没有虫鸣,没有鸟叫,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如果这虚拟躯体还有心跳的话)和那无处不在的、被注视的压迫感。
随着深入丘陵,一种新的“异常”开始显现。
光线在变得…粘稠。
并非昏暗,而是仿佛空气本身增加了密度,阳光穿透时被拉扯、扭曲,形成一道道缓慢移动的、半透明的光之涡流。这些光涡流并不温暖,反而带着一种吸吮般的寒意,掠过皮肤时,会带走一丝微不可查的…存在感。不是生命值,更像是“自我认知”的边界被轻微地模糊了一下。
我警惕地绕开这些缓慢飘荡的光涡流。它们像是系统散佈的、用于检测“认知稳定性”的探针。
绕过一块嶙峋的、如同怪兽獠牙般凸起的巨岩,眼前的景象让我骤然止步。
巨岩的背阴处,有一个向内凹陷的浅洞。而就在洞口,趴伏着一个…“东西”。
它有着人类的大致轮廓,穿着破烂不堪、沾满暗褐色污渍的布衣。但它全身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半透明的质感,皮肤下没有骨骼和肌肉的纹理,只有无数细密的、如同雪花屏般的灰色噪点在不断闪烁、流动。它的脸部五官模糊不清,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时而凝聚成一张痛苦扭曲的人脸,时而又溃散成一团蠕动的马赛克。
它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但它的“手”(如果那还能称之为手)深深地插入了地面的岩石之中,不是挖掘,更像是…试图与岩石本身融合。手指(或者说,构成手指的像素块)已经有一半陷入了石头,边缘处不断有细微的、类似数据错误的火花迸溅出来。
这是什么?一个…卡在模型里的测试单元?一个未被完全格式化的“残留物”?还是系统某种失败的“清理”尝试后产生的畸形产物?
强烈的恶心感和源自认知深处的警报同时升起。我缓缓后退,试图悄无声息地离开。
就在我后退第二步时,那个趴伏的“噪点人”猛地抬起了它那不断溃散重组的“头”!
没有眼睛,没有嘴巴,只有一片疯狂闪烁的灰色雪花。但一股强烈至极的、混合着痛苦、迷茫、以及某种非人渴望的意念波,如同实质的冲击,狠狠撞入我的脑海!
“同……类……”
“融……合……”
“回……归……”
伴随着这断断续续的、仿佛无数种声音叠加在一起的意念嘶吼,它那插入岩石的手臂猛地发力,将半透明的、噪点闪烁的身体从岩石中“拔”了出来!动作僵硬而扭曲,仿佛一个提线木偶。
它“看”向了我。那雪花屏般的面部,噪点流动的速度骤然加快,形成了一个短暂稳定的、类似漩涡的图案,死死锁定在我身上。
下一刻,它发出一声非人的、如同金属摩擦混合着数据流崩溃的尖啸,四肢着地,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规律的、抽搐般的速度,朝着我猛扑过来!
速度快得惊人!
我根本来不及思考,求生本能驱使着我向侧面翻滚躲避!
“嗤啦——!”
它扑空的身影与我擦肩而过,那半透明的、噪点闪烁的肢体划过我刚才站立位置的岩石,留下了一道如同被强酸腐蚀般的、边缘不断闪烁着错误代码的焦黑痕迹!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电路板烧焦的恶臭。
“认知污染体!高威胁!清除!”
脑海中的系统警报尖锐响起,但这一次,带着一丝…急促?仿佛这个“噪点人”的出现,也超出了系统的预料?
那“噪点人”一击不落,毫不停滞,身体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转,再次扑来!它的攻击没有任何章法,只有一种纯粹的、想要将我也“同化”成那团闪烁噪点的疯狂欲望!
我狼狈地躲闪着,生命值在剧烈的动作和那东西靠近时散发的精神污染下持续下跌。手中的“武器”只有那0.9%的认知残留,和两本似乎对它毫无作用的笔记本。
不能硬拼!
我猛地将意念集中,不再试图干扰系统,而是将那股“错误”的力量,全部用于强化自身的“存在定义”!一个清晰的、拒绝被同化的意念屏障,以我为中心瞬间张开!
“滚开!我不是你的同类!”
“噪点人”扑到屏障前的瞬间,动作猛地一滞!它面部那稳定的噪点漩涡再次剧烈紊乱,发出了更加痛苦和愤怒的嘶鸣。它伸出那半透明的手臂,疯狂地抓挠、撞击着无形的意念屏障,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刺目的数据火花和更浓烈的焦臭味。
屏障在剧烈晃动,认知残留的数值开始缓慢下跌:0.8%... 0.79%...
支撑不了多久!
我的目光急速扫视周围,最终落在了旁边那块獠牙状的巨岩上方的、一片尤其浓稠的、缓慢旋转的光涡流!
赌一把!
我猛地撤掉意念屏障,在那“噪点人”因为失去阻碍而向前踉跄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向侧前方冲刺,不是远离它,而是引着它,冲向那块巨岩!
“噪点人”发出兴奋(如果那能算兴奋)的尖啸,紧追不舍!
就在它即将再次扑中我的后背时,我猛地矮身,从巨岩下一个低矮的缝隙中钻了过去!
而紧随其后的“噪点人”,收势不及,一头撞进了巨岩上方那片浓稠的、缓慢旋转的光涡流之中!
“嗡——————!!!”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动静都要巨大的、仿佛整个服务器都为之震颤的嗡鸣响起!
那片光涡流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波动、扭曲!内部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和无数乱码!
“噪点人”的身影在白光和乱码中疯狂地闪烁、变形,发出了凄厉到无法形容的、仿佛灵魂被强行撕裂又重组的数据尖啸!它那半透明的身体时而拉长成一条扭曲的线,时而压缩成一团密集的像素球,最终……
“噗!”
一声轻响。如同气泡破裂。
光涡流恢复了缓慢的旋转,只是颜色黯淡了许多。
而那个“噪点人”,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焦臭,和地面上那道腐蚀性的抓痕,证明着刚才那短暂而恐怖的遭遇。
我靠在巨岩的另一面,大口喘着气,生命值只剩下六颗心,认知残留跌至 0.7%。
系统利用环境机制…清除了另一个“异常”?
还是…那个光涡流,本身就是一个更高效的“净化单元”?
我看着那片恢复“平静”的光涡流,心中没有丝毫庆幸,只有更深的寒意。
这个世界,不仅仅有系统预设的怪物和规则,还有这些…因系统自身错误或清理机制而产生的、更加不可名状的恐怖造物。
那个“噪点人”…它曾经是什么?它想“融合”我做什么?
我抬起头,丘陵上空,那轮太阳的毛刺似乎又清晰了一分。
系统的“好奇”在加剧。
而我的存在,就像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引来更多隐藏在深处的、扭曲的注视。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狩猎在继续。
但猎物与猎人的界限,早已模糊不清。
而我,或许正在成为这场残酷实验中,最令系统感到“惊喜”也最令它不安的…
那个最大的“噪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