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带着彻骨的寒意,敲打着张家庄园巨大的落地窗,将窗外的世界晕染成一片模糊的灰。
左航坐在长绒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暖水袋,却依然驱不散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冷。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他身前的一小块地方,更显得周围的空间空旷而寂寥。
今天是他和张极结婚三个月的纪念日。
当然,这只是左航自己在心里默默记住的日子,对于张极来说,或许连今天是几号都未必记得清楚。
三个月前,那场轰动全城的商业联姻,将原本毫无交集的两个人捆绑在了一起。左家濒临破产,是张极的张氏集团伸出了“援手”,代价是左航必须嫁给张极,成为名义上的张太太。
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一场冰冷的交易。
左航还记得婚礼那天,张极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英俊得如同画报上走下来的人物,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没有丝毫新郎该有的温情,只有化不开的冰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他知道张极为什么厌恶他。
因为他不是张极心里的那个人。
整个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张极心里装着一个叫苏沐的白月光,只是苏沐身体不好,一直在国外疗养,张极迫于家族压力,又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来稳定集团内部的动荡,才选择了这场联姻。
而他左航,不过是恰好出现在那个时间点,又恰好是左家唯一能拿出来“交易”的儿子,便成了这场交易里,最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婚后的生活,比左航想象中还要冷清。
张极很少回家,就算回来,也只是把这里当成一个短暂歇脚的酒店。他们住在同一栋别墅里,却像是住在两个平行世界,很少有交集。
偶尔在餐桌上碰到,也只有沉默。
左航努力想扮演好一个“张太太”的角色,他学着打理家务,学着做张极可能喜欢吃的菜,学着在他晚归时留一盏灯……可这一切,在张极眼里,似乎都成了多余的打扰。
他不止一次地在张极不耐烦的眼神里读到:离我远点。
“咔哒——”
门锁转动的声音打破了客厅的寂静,左航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
张极回来了。
他脱下沾着湿气的外套,随手扔给旁边的佣人,深邃的目光扫过客厅,在看到角落里的左航时,没有任何停留,仿佛他只是一件没有生命的家具。
“先生,晚饭已经准备好了,需要现在上菜吗?”佣人恭敬地问道。
张极扯了扯领带,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和不耐:“不用了,没胃口。”
他径直走向楼梯,经过左航身边时,脚步顿了顿。
左航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向张极,眼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或许,他今天会愿意说句话?
然而,张极只是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声音冷得像窗外的秋雨:“以后别在这儿坐着,阴森森的,看着烦。”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上了楼梯,留下左航一个人僵在原地,刚刚升起的那一点点期待,瞬间被冻结成冰,碎裂成渣。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渐渐失去温度的暖水袋,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是啊,他怎么忘了,他本来就是个多余的人。
张极的房间在二楼的主卧,而左航,则被安排在走廊尽头的客房。这三个月来,他们甚至没有同床共枕过一次。
这就是他们的婚姻,一场名存实亡的契约。
左航默默地站起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准备回房。经过餐厅时,他看到餐桌上还摆着他下午特意做的小点心,那是张极以前无意中提过一句喜欢吃的口味,他记了很久,今天一下午都在厨房里忙活。
现在看来,终究是白费力气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转身想走,胃里却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恶心感。
左航捂住嘴,快步冲进了洗手间,趴在马桶边干呕起来。
这已经是这个星期第三次了。
起初他以为是吃坏了东西,可这种恶心感总是来得很突然,尤其是早上起床的时候,更是严重。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眼底有着明显的黑眼圈。最近他总是睡不好,精神也越来越差。
一种莫名的预感在心底升起,让他有些慌乱。
不会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摇了摇头,试图把那个荒唐的念头驱散。
他和张极之间,除了那场只有冰冷程序的婚礼,几乎没有任何亲密接触,怎么可能……
唯一的一次意外,是在一个月前的商业酒会上。
那天张极被灌了很多酒,回到家时已经醉得不成样子。他把他当成了苏沐,抱着他说了很多胡话,那些话里充满了浓浓的思念和愧疚。
左航当时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可他还是忍着难受,扶着张极回了房。
然后,就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张极醒来时,看到身边的他,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厌恶,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用一种极其冰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匆匆离开了家,之后的一个星期都没有回来。
左航以为,那次只是一个意外,一个醉酒后的错误。
可现在……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一种既害怕又带着一丝微弱期待的情绪,在他的心底蔓延开来。
他需要确认一下。
第二天一早,左航趁着张极还没醒,悄悄离开了家,去了附近的医院。
等待结果的那几十分钟,对左航来说,仿佛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手心一直在冒汗,心脏“砰砰”地跳着,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一遍遍地在心里祈祷,又一遍遍地害怕。
如果真的有了……张极会怎么样?
他会高兴吗?还是会更加厌恶他,觉得他用孩子来绑住他?
“左航先生,你的检查报告出来了。”护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左航猛地站起身,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着。
当他看到报告上那清晰的“阳性”两个字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他……真的有了一个属于他和张极的孩子。
巨大的喜悦和巨大的恐惧,同时向他袭来,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该怎么办?
告诉张极吗?
他想象了一下张极可能会有的反应,心脏就忍不住抽痛起来。
他几乎可以肯定,张极不会欢迎这个孩子的到来。
毕竟,这个孩子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和苏沐之间感情的一种“亵渎”。
左航失魂落魄地走出医院,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想留下这个孩子。
这是他在这段冰冷的婚姻里,唯一的一点念想,是他和这个世界唯一的一点牵绊。
可是,如果留下孩子,他该怎么面对张极?怎么面对这个对他充满厌恶的男人?
孩子出生后,又该在一个怎样冷漠的环境里长大?
左航越想越害怕,脚步也越来越沉重。
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一家母婴用品店的门口。橱窗里摆放着可爱的小衣服、小鞋子,还有憨态可掬的玩具熊,每一样都散发着温暖而柔软的气息。
左航看着那些东西,眼神渐渐变得温柔起来。
那是一个小生命啊,是他的宝宝。
他怎么能放弃?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的心底渐渐成型。
也许……他可以离开。
带着这个孩子,远远地离开这里,离开张极,离开这座让他窒息的城市。
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虽然会很辛苦,虽然会很想念,但至少,他和孩子可以远离这里的冰冷和伤害。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生长,占据了他的整个思绪。
他摸了摸自己还平坦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
“宝宝,”他低声呢喃着,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妈妈带你走,我们去找一个只有温暖和爱的地方,好不好?”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决心,小腹处似乎传来了一丝微弱的悸动。
左航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转身,快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他要回去收拾东西,要在张极发现之前,尽快离开。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他知道,他必须保护好这个孩子。
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回到家时,张极已经离开了。别墅里空荡荡的,和他离开时一样。
左航没有时间感伤,他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他没有带太多衣物,只拿了一些必需品和自己攒下的一点钱。他知道,张极的势力很大,他必须走得彻底,不能留下任何线索。
收拾好东西,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住了三个月的地方。
这里很大,很豪华,却没有一丝家的温暖。
他深吸一口气,拉着行李箱,没有回头,悄悄地离开了这座囚禁了他三个月的牢笼。
走出别墅大门的那一刻,天空又开始下起了小雨,落在脸上,冰凉刺骨。
左航裹紧了身上的外套,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
从此,他和张极之间,或许就真的两清了。
只是,心脏的位置,为什么会这么疼呢?
他甩了甩头,把那些不该有的情绪压下去,拉着行李箱,毅然决然地走进了雨幕中,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不久,张极因为一份落下的文件,折返了回来。
当他走进空荡荡的客房,看到里面几乎被搬空,只剩下几件无关紧要的旧物时,他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一种莫名的烦躁感,涌上了心头。
那个总是安安静静待在角落里,像个影子一样的人,走了?
他拿起桌上一张被遗忘的便签,上面没有任何字迹,只有一道浅浅的折痕。
张极捏着那张便签,指节微微泛白。
他竟然……有些不习惯。
这种感觉,让他更加烦躁。他将便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转身离开了客房,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他不知道,这场看似解脱的离开,只是另一场纠缠的开始。而那个被他忽略的小生命,将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将他们的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