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馆庭院的激战已臻白热。玄水老妖周身的黑雾在风刃与剑气的撕扯下不断溃散又重聚,妖藤斩而复生,邪气虽仍汹涌,却已显出一丝凝滞——持续的高强度对抗,正急速消耗着他的根基。
罗小黑周身暗影翻涌,双瞳转为深紫,紧紧锁定黑雾中那道诡影。他天生对能量流动异常敏锐,此刻借着芷清符箓所散发的清光,终于捕捉到对方气息中一缕不谐:“师父!左肋下三寸,气息紊乱——是破绽!”
声未落,人已化作一道暗影疾射而出。黑咻应声凝成一柄玄色长枪,枪尖撕裂空气,直刺左肋空门!
“善!”无限眼中锐光一闪,风之结界骤然收束,将老妖退路尽数封死。他双手结印,漫天风刃汇成一柄擎天巨剑,“鹿野,合击!”
鹿野心领神会,长剑贯注毕生灵力,莹白剑气与苍青风剑交缠,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凛冽寒光,直劈而下!甲与乙左右突进,兵刃灵焰暴涨,死死缠住妖藤;池年如鬼魅般绕至其后,短刃直取后心,断其退路。
“尔敢!”玄水老妖惊觉危机,急催黑雾护体,妖藤疯涌回防。然而此番合围犹如天罗地网——暗影长枪率先洞穿雾障,风剑与剑气接踵而至,重重轰在他左肋之上!
“呃啊——!”凄厉惨嚎中,黑雾轰然溃散大半,露出枯槁真身。左肋处血肉模糊,原本幽光流转的妖珠明灭不定,显然受了重创。
“速战速决!”无限令下,风刃如雨倾泻,罗小黑枪出如龙,鹿野剑气纵横,甲、乙、池年轮番强攻,不留半分喘息之机。玄水老妖节节败退,黑雾渐薄,妖藤攻势愈显疲软,已是强弩之末。
而与庭院的惨烈厮杀相隔不远,老君居所内却是一片宁寂。哪吒静坐榻边,紧紧握着敖玥的手,指尖感受着她微弱的体温,目光始终凝在她苍白的脸上。
敖玥肩头的伤处已被仔细包扎,白纱洁净,脸色虽仍无血色,却比先前好了些许。她长睫轻颤,似陷于深浅梦境,眉尖时而紧蹙,时而微舒。
哪吒抬手,极轻地为她拂开额前碎发,动作温柔得如同触碰晨露。想起黑影袭来的那一瞬,想起她倒下时强撑的笑颜,心口便如被重锤击中。若他当时能再快一瞬,若他未曾被妖藤所阻……
“敖玥,对不住。”他低声呢喃,语带涩意,“是我未能护你周全。从今往后,绝不会再让你受半分伤害。”
他就这般守在榻前,寸步不离。老君送来的汤药,他亲自一勺勺吹温,小心喂入她唇间;她偶有轻咳,他便立即轻抚其背,眼中忧色满溢;窗外厮杀声阵阵传来,他也只微微蹙眉,身形未动——此时此刻,再没什么比眼前之人更重要。
鸠老曾推门而入,告知玄水老妖已遭重创,不日可擒。哪吒只微微颔首,目光仍流连于敖玥面容,声淡而意坚:“我在此处,等她醒来。”
斜阳透窗,为敖玥苍白的侧脸镀上浅金。哪吒握着她的手,感受着她脉搏的跳动,胸中炽焰渐熄,唯余满腔牵念。
他在心中默祈,愿她早醒,愿她安康。只要她能睁眼再看这人间,纵要他付出任何代价,皆无所惜。
庭外的杀伐声渐息,想来那老妖已至末路。然哪吒浑不在意,他只盼着眼前这人能早日醒来,再对他露出那带着小鱼表情的狡黠笑颜。
暮色渐沉,霞光将庭院染作暖橙。就在这时,敖玥指尖轻轻一动,继而眼睫微颤,缓缓睁开了双眼。眸中犹带几分迷茫,却清晰地映出了他的身影。
“哪吒……”她轻声唤道,音若游丝,却字字分明。
哪吒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眼中霎时泛起泪光:“敖玥!你醒了?!身上可还难受?有没有哪里疼?”
老君居室内,暖黄的灯火悄然亮起,将榻边笼在一片柔光里。哪吒的指尖刚触到敖玥微颤的指节,心口便是一紧。他屏住呼吸,看着她眼睫轻动,缓缓睁开——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此刻蒙着薄雾,带着初醒的朦胧,却在望见他的刹那,如湖心落石,在他心底激起千层波澜。
“小鱼干!”
这一声唤得又急又颤,那个平日里只有逗她时才会出口的昵称,此刻裹着哽咽,满是劫后余生的悸动。他不等她完全清醒,已俯身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动作极轻,像对待易碎的琉璃,臂弯却收得极紧,仿佛要将她烙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你终于醒了……”他的声音闷在她的发间,带着从未有过的沙哑,“知不知道我有多怕……”
有温热的液体落在敖玥的发丝上,顺着鬓角滑下,浸湿了她的衣襟。她怔住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哪吒的眼泪。那个永远张扬肆意、仿佛天地都不放在眼里的少年,此刻竟像个迷失归途的孩子,肩膀微微发颤,连拥抱都带着不安的确认。
敖玥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肩头的伤也隐隐作痛,可心底却软成一片。她抬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声音还带着初醒的干涩:“哪吒……我没事了……别怕。”
“不准再有下次。”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委屈,泪却止不住,“以后遇到危险,必须躲在我身后……不准逞强,听见没有?”
她在他怀里轻轻点头,脸颊蹭过他微湿的衣襟,温顺地应道:“好,都听你的。以后……都让你护着。”
感受到她的顺从,哪吒紧绷的肩背才稍稍松懈。他小心地松开她,双手捧起她的脸,指腹轻柔地擦过她唇角干涸的血迹,目光灼灼,像在审视失而复得的至宝。
“还疼不疼?要不要再请老君看看?”他急切地扫过她肩头的纱布,眉头又锁了起来,“都怪我……当时没能更快些……”
“不怪你。”敖玥摇头,指尖抚上他紧蹙的眉间,触到他眼角未干的湿意,心头一酸,“是那老妖太狡诈。况且……你早已护我许多回了。”
她记得他临行前执意将她拦在身后的模样,记得他传讯时故作强硬的关切,更记得他不顾一切冲破妖藤将她抱住的瞬间。这个会为她落泪的少年,早已将她放在了心尖最柔软处。
哪吒望进她清澈的眼底,那里的温柔与理解如暖流,将他心中的惊惧与愧疚缓缓化开。他握住她的手,低头将一枚轻如羽翼的吻印在她指尖,目光坚定如誓:“从今往后,我护你一生。谁敢伤你,我必叫他万劫不复。”
恰在此时,老君推门而入,见二人相拥之景,眼中掠过一丝宽慰,温声道:“龙女既醒,便无大碍了。只是邪气初清,还需静养数日,切勿动气,亦不可妄动灵力。”
哪吒立即起身,小心扶敖玥重新躺好,动作轻柔得不像平日的他:“好,我们听老君的,一定好好静养。”他低头看她,声音放得极软,“想吃什么?我去做,或者让池年备些清粥?”
敖玥看着他眼中未褪的红痕,心头暖意涌动,轻声道:“想喝你煮的粥。”
“好!我这就去!”哪吒眼中霎时亮起光彩,像是领了极重要的军令。转身离去前,他又深深望了她一眼,确认她气息平稳,神色安宁,这才快步离去。
望着他匆忙却坚定的背影,敖玥唇边漾开一抹恬静的笑。她知道,有他在,纵使前路再有风雨,她也无所畏惧。窗外月色澄明,庭院内的厮杀早已止息,玄水老妖伏诛,万物正归宁静。她合上眼,唇边笑意未散,沉入安眠——有他守护的梦,总是格外安稳。
哪吒揣着一腔欢喜冲进厨房,却在米缸前愣住——他这才想起自己从未下过厨。对着白花花的米粒发了会儿呆,眼前又浮现敖玥苍白的脸,急得他直挠头,最后还是掏出玉符向池年求救。
刚清理完战场的池年收到讯息,忍俊不禁地赶来指点。他手把手教哪吒淘米、添水、控火候,见这平日张扬的少年竟屏息凝神地盯着砂锅,连额角沁汗都顾不上擦,不由打趣:“想不到我们混世魔王也有这般细致的时候。”
哪吒瞪他一眼,却破天荒没有回嘴,只将全部心神都倾注在那锅粥上。灶火温柔地舔着锅底,米粒在沸水中渐渐舒展,氤氲的蒸汽裹着谷物的清香弥漫开来。他忽然想起敖玥嗜甜,又悄悄拈了几颗冰糖投进锅中,看着晶莹的糖粒在粥汤里旋转融化,这才满意地熄了火。
当他端着温热的粥碗回到房中时,敖玥正倚在床头与芷清轻声说话。见了他手中瓷碗,她眸中顿时漾起碎星般的光彩,唇边梨涡浅现。
“你煮的?”她声音还带着初愈的虚弱,却掩不住欣喜。
哪吒快步近前,将粥碗置于床头小几,仔细舀起一勺在唇边吹凉,这才递到她面前:“池年教的,你尝尝合不合口。”
敖玥启唇含住,温软米粥带着恰到好处的清甜滑入喉间。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好吃,比我想的还要好。”
哪吒闻言唇角飞扬,又舀起一勺:“喜欢就多用些,老君说要好生将养。”芷清见二人这般光景,含笑悄声退去,细心为他们掩上门扉。
窗外庭院里,无限正与罗小黑低声交谈,鹿野悉心擦拭剑锋,甲与乙收拾着残局,鸠老与老君对坐品茗——战火褪去后的会馆,终复往日宁和。
“那老妖……”敖玥用了半碗粥,轻声问起。
哪吒眼神微沉,手上动作却依旧温柔:“已封住灵力押入地牢,待你大好了再细审灵脉之事。”见她眉间仍有忧色,他握紧她的手,“会馆现已布下三重结界,小黑每日巡守,再不会有闪失。”
敖玥这才安心靠回软枕,指尖无意识摩挲腕间珍珠。想起西木子预言,老君泪痕,更觉此刻岁月珍贵。
“哪吒,”她忽然仰起脸,“待我好了,我们去看海可好?就你我二人。”
少年怔了怔,眼底倏然绽开璀璨笑意:“好!等你痊愈,天涯海角我都陪你去。”
此后数日,哪吒果真寸步不离。端药奉茶,煮粥添衣,偶扶她在庭中漫步。罗小黑常带着黑咻来逗趣,满园皆是融融暖意。地牢中不时传来玄水老妖的嘶吼,却再惊不动这片安宁。
“无论他有无同党,守住灵脉便是。”无限望着庭中相携的身影轻声道。
老君拂开茶沫,目光深远:“祸福相倚,此劫反倒让这些孩子心意愈坚。”他看向远处正为敖玥簪花的哪吒,“这会馆的缘法,正要绵长。”
待到敖玥伤势痊愈那日,哪吒如约带她去了海边。夕阳将金沙染作橙红,浪花卷着细碎光斑涌到他们脚边。
“哪吒,”她将头轻靠在他肩头,“有你真好。”
少年收拢臂弯将人拥紧,低头在她额间落下轻吻:“得遇你,方是我三生之幸。”
潮声起伏,将相拥的身影渐渐融进暖金色的暮光里。会馆的风波暂歇,而他们的故事,正翻开新的篇章。
敖玥痊愈当夜,会馆被浓稠如墨的夜色吞噬。庭院里,落尽桂花的枯枝在惨白月光下伸展如鬼爪,风声呜咽着穿过枝桠缝隙,为这寂静平添几分不安。
哪吒刚将敖玥送回房,甲的传讯便至:“地牢异动!玄水老妖嘶吼骤止,阴气正在积聚!”
心头一凛,他立时唤来无限与罗小黑,三人疾步赶往西侧地牢。假山下的入口本有符咒镇守,此刻却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原本莹白的符纸泛起诡异黑气,边缘卷曲焦黄,似被无形之力侵蚀。
“不对。”无限指尖轻触符纸,眉峰深锁,“此非老妖邪气,更阴寒彻骨……像是从地底深处渗出来的。”
罗小黑周身暗影翻涌,竖瞳缩成细线:“里面有东西,不止一个……气息混杂,全是死气。”
哪吒掌中火尖枪烈焰腾起,照亮向下延伸的石阶:“进去!”
湿滑的阶梯在脚下延伸,壁灯明灭不定,投下扭曲暗影。越往深处,腐臭愈浓,更夹杂着细碎低语——似有无数声音在耳畔私语,字句难辨,却阴冷刺骨,令人脊背生寒。
关押玄水老妖的石室洞开着,断裂的锁链散落在地,表面布满黑色蚀痕。本该囚于其中的身影,竟已不知所踪!
“人呢?”哪吒怒喝,枪上火光将石室照得通明。只见四壁爬满蛛网般的黑色咒印,黏稠黑液正从纹路中渗出,滴落处青烟冒起,地面被蚀出深浅不一的坑洞。
罗小黑俯身探查,指尖刚触到黑液便疾缩回来:“是蚀魂液……能腐灵噬魂,绝非寻常妖物所能驾驭。”
无限凝视壁上咒印,面色凝重:“此乃上古禁术‘唤阴阵’,专司召唤地底阴物。玄水老妖……怕已成了献祭之品。”
话音未落,角落忽传窸窣异响。哪吒举枪照去,火光映出一只覆满黏液的多足怪虫——数十细足蠕动,血色复眼死死盯住三人,发出刺耳尖鸣。
“阴蚀虫,专食魂魄!”罗小黑变色疾退,“此物成群而出,不死不休!”
尖鸣声起,四壁裂隙骤现!密密麻麻的怪虫如潮涌出,血红复眼在暗室中连成诡异星海。窸窣爬行声汇成令人牙酸的摩擦巨响,朝着三人席卷而来。
哪吒挥枪扫出烈焰,虫群焦黑一片,然更多怪虫前仆后继。更可怕的是,烧死的虫尸迅速融为蚀魂液,在地面蔓延扩散,直逼三人脚下。
“不可恋战!”无限周身风刃成壁,暂阻虫潮,“阵法未破,先毁阵眼!”
罗小黑眼中暗芒暴涨,影刃劈开虫群直指西北石壁:“阵眼在此!”
哪吒纵身而起,炎枪化作赤龙轰向石壁。巨响声中咒印溃散,虫群动作顿时迟滞。
恰在此时,地底深处传来震天咆哮——那声音古老而暴戾,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压,整座地牢随之剧震!石壁崩裂,尘土木屑纷落如雨,仿佛有沉眠的恐怖正被惊醒。
“快走!”无限厉声示警,“惊动地底之物了!”
三人疾退而出,身后咆哮愈近,阴腐之气如影随形。刚冲出入口,整座假山轰然坍塌,将地牢彻底封死。那令人窒息的威压终于稍减。
立于残垣前,三人气息未定。哪吒盯着废墟面色铁青:“幕后黑手究竟是谁?玄水老妖不过是枚弃子?”
罗小黑周身暗影躁动未止:“那气息……比老妖强盛百倍,沉睡了恐怕不止千年。”
无限望向被掩埋的入口,眸色深沉:“会馆地底所藏,恐怕远非灵脉那么简单。玄水老妖之乱,或许只是开端。”
夜风骤急,裹着刺骨寒意掠过庭院。远林间传来数声诡啼,似不详预兆。会馆短暂的宁静已被彻底撕碎,更幽深、更凶险的危机,正悄然降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