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尘惊梦

熹平七年，冀州，巨鹿郡郊。

腐臭的气息像无形的毒蛇，钻进苏宴的鼻腔。

她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让视线一阵模糊，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呻吟，还有孩童嘶哑的哭嚎。粗糙的麻布摩擦着胳膊，带来硌人的痛感——这不是她的实验室白大褂。

“醒了？这小娘子命还挺硬。”一个粗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苏宴偏头，看见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正用黏糊糊的眼睛盯着她，手里还把玩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铁矛。周围是黑压压的流民，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空洞得像枯井，他们窝在破败的山神庙废墟里，风一吹，就扬起漫天尘土。

混乱的记忆碎片猛地冲进脑海——她是苏宴，二十一世纪的历史系研究生，为了查一份关于东汉末年疫病的史料，在图书馆熬夜时晕了过去。再睁眼，就成了这具同名同姓的身体里的魂。

原主是个孤女，家乡遭了黄巾贼祸，一路逃难到这里，昨天染了风寒，烧得迷迷糊糊，竟是被她占了身子。

“看这细皮嫩肉的，准是哪家跑出来的小姐。”汉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露出黄黑的牙，“可惜啊，到了这儿，就得守这儿的规矩。”他说着，伸手就要去捏苏宴的脸。

周围响起一阵低低的哄笑，几个流民的眼神也变得浑浊起来，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往往比粮食更让人心动。

苏宴的心脏骤然缩紧，身体还发着烫，可多年研究历史练就的冷静让她强迫自己镇定。她没有躲，反而抬起眼，目光像淬了冰，直直看向那汉子。

“规矩？”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是抢弱妇孺的规矩，还是等着饿死的规矩？”

汉子的手僵在半空，被她眼神里的寒意刺得莫名一怵，随即恼羞成怒：“小娘皮还敢顶嘴！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规矩！”

他猛地攥住苏宴的胳膊，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苏宴疼得蹙眉，余光瞥见脚边一簇紫黑色的草，叶片边缘带着锯齿，茎上还沾着昨夜的露水——是断肠虹！她在史料里见过图谱，剧毒，汁液接触皮肤就会引发红肿溃烂，误食更是肠穿肚烂。

几乎是本能反应，苏宴反手薅住那丛草，不等汉子反应，就将几片嫩叶狠狠攥在手心。草叶被捏碎，带着腥气的汁液立刻染绿了她的指尖。

“你看这是什么？”她把染着汁液的手举到汉子眼前，眼神冷得像数九寒冬的冰，“断肠虹，认识吗？”

汉子一愣，盯着那紫黑的草叶，脸色微变。他常年在山野讨生活，多少认识些毒草，这断肠虹的名号，他听过。

“你……你想干什么？”

苏宴没说话，只是手腕微倾，一滴碧绿的汁液恰好落在汉子刚才要碰她脸的手背上。不过片刻功夫，那处皮肤就泛起红肿，还冒出几个细密的水泡，疼得汉子“嗷”一声惨叫，猛地甩开她的胳膊，拼命在衣服上蹭着手背。

“半片叶子，就能让你从嗓子烂到肠子。”苏宴缓缓站起身，虽然身体还有些发虚，脊梁却挺得笔直，“刚才你脚边踩烂的那丛，够毒死你们十个。”

她目光扫过周围瞬间安静下来的流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知道哪里有能吃的野菜，知道怎么煮水可以防拉肚子，跟着我，至少能多活几天。”

“凭什么信你？”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个屁！”

苏宴看向说话的人，是个瘦高个，颧骨突出，眼神里满是不信任，看她的样子，像是在看一块随时能抢到手的肥肉——原主的记忆里，这人是那汉子的同伙，叫周二，昨天还偷过一个老婆婆的窝头。

“不信？”苏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冷笑，“那正好，庙后坡有片白蘑菇，看着肥嫩，你们尽管去采来吃。”

周二眼睛一亮：“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苏宴淡淡道，“那种蘑菇，吃了能让人‘快活’得很。”

她没说的是，那是致幻毒菇，吃了虽不致命，却会让人神志不清，疯疯癫癫。对付这种只想占便宜的蠢货，不必讲什么道理。

汉子捂着还在发疼的手背，看着苏宴那双毫无惧色的眼睛，心里莫名发虚。他知道这乱世里，懂草药的人往往有保命的本事，刚才那断肠虹的毒性，做不了假。

“那……那你真能找到吃的？”他嗫嚅着问，语气里的嚣张矮了半截。

苏宴没回答，只是转身走向庙外，阳光落在她单薄的背影上，竟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韧劲。“想活命的，跟我来。”

林墨缩在角落里，看着那个突然变得不一样的孤女。她比自己还小两岁，昨天还烧得迷迷糊糊，今天却敢直面张头目手里的铁矛，敢用毒草逼退他们。刚才张头目抓她胳膊时，林墨吓得闭上了眼，可再睁开，看到的却是那双冷得像冰，却又亮得惊人的眼睛。

肚子饿得咕咕叫，死亡的阴影像山一样压着每个人。林墨咬了咬牙，攥紧了手里那半块干硬的窝头，踉踉跄跄地跟了上去。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几个实在饿得撑不住的流民，也犹豫着跟在后面。张头目看着苏宴的背影，又看了看手背上越来越红的水泡，最终还是骂了句脏话，跟了上去。

苏宴走在最前面，脚下的碎石硌得脚掌生疼，可她不敢停。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眼前是饿殍遍野的乱世，身后是一群随时可能因为饥饿而反目的流民，而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唯一的依仗，只有脑子里那些来自千年后的知识，和一颗不能输的决心。

她必须活下去，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带着这些人，从这片吃人的泥沼里，劈开一条生路。

风卷起她的粗布衣角，露出纤细却笔直的脖颈，像一柄藏在鞘中的寒刃，正悄然破开这漫天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