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年,冬。
长安的雪总来得声势浩大,鹅毛般的雪片卷着朔风,将朱雀大街铺得一片莹白。定国公府的乌木马车碾过积雪,留下两道深辙,车轮轴头挂着的铜铃在风雪中叮当作响,清脆得穿透了漫天寒雾。
车厢内,严浩翔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一枚白玉棋子,棋子温润,却抵不过他眼底的寒凉。他刚从北疆回京,一身玄色锦袍上还凝着未化的霜气,墨发用玉冠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凌厉的下颌。北疆三载,他从稚气未脱的世子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将领,眉宇间藏着杀伐决断的锐气,却又在眼底深处敛着几分不为人知的沉郁。
万能龙套【车夫】“世子,郡主府到了。”
车夫的声音带着几分恭敬,马车稳稳停下。
严浩翔收了棋子,掀开车帘的瞬间,风雪扑面而来,他却浑然不觉,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座朱红大门上。永宁郡主府的匾额在白雪映衬下,鎏金大字熠熠生辉,只是门前的石狮子被雪覆盖,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寂寥。
他来见许半夏。
这个名字,在北疆的寒夜里,曾无数次伴他入眠。他们是青梅竹马,一起在御花园的假山下藏过糖糕,一起在国子监的槐树下偷看过先生的墨宝,一起在长城上许下过“愿家国长安,岁岁无忧”的诺言。可三年前,他奉旨戍边,她奉旨和亲,虽然后来和亲之事因匈奴内乱而作罢,她却被皇帝册封为永宁郡主,留居长安,两人之间,终究隔了这三年的风霜和一道无形的宫墙。
门房见是定国公世子,不敢怠慢,连忙通报。不多时,府内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许半夏一身月白色宫装,披着一件雪狐斗篷,缓步走了出来。
她比三年前清减了些,眉眼却愈发清丽,那双曾盛满星光的眸子,此刻像蒙着一层薄冰的湖面,平静无波。看到严浩翔,她微微颔首,声音清冷如碎玉。
许半夏“严世子,别来无恙。”
严浩翔心头一窒,那句压了三年的“半夏”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客套的“郡主安好”。他看着她鬓边的珍珠步摇,在风雪中轻轻晃动,忽然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远比这漫天风雪还要遥远。
许半夏“北疆苦寒,世子能平安归来,真是可喜可贺。”
许半夏侧身让他进门,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府内暖意融融,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判若两个世界。暖阁里燃着银丝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侍女奉上热茶,严浩翔捧着茶盏,指尖感受到温热,却暖不透心底的寒凉。
严浩翔“郡主这三年,过得可好?”
终是忍不住开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许半夏执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避开了他的视线。
许半夏“托陛下洪福,一切安好。”
许半夏抬眸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许半夏“世子在北疆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回京,定能前程似锦。”
严浩翔苦笑一声。
严浩翔“前程似锦?郡主可知,我在北疆日日所思所想,从来都不是这些。”
他的话直白而热烈,像一团火,试图融化她眼底的薄冰。可许半夏却只是淡淡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疏离。
许半夏“世子是国之栋梁,当以家国为重。儿女情长,不过是过眼云烟。”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青色锦袍的年轻公子匆匆进来,脸上带着焦急之色。
宋亚轩“半夏,不好了,我父亲他……”
来人是礼部尚书之子宋亚轩,也是许半夏的表哥。他看到严浩翔,愣了一下,随即拱手行礼。
宋亚轩“严世子,久仰大名。”
严浩翔颔首示意,目光落在宋亚轩焦急的脸上,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许半夏也收起了方才的疏离,眉头微蹙。
许半夏“表哥,何事如此慌张?”
宋亚轩“我父亲被陛下召入宫中,至今未归,方才宫里来人说,父亲涉嫌贪墨,被关入大理寺了!”
宋亚轩“半夏,你快想想办法,我父亲为人清正,绝不可能贪墨啊!”
许半夏脸色一白,手中的茶盏险些脱手。礼部尚书沈仲是她母亲的亲哥哥,也是朝中少有的清流,怎么会突然涉嫌贪墨?
严浩翔心中一动,北疆刚定,朝中就出了这样的事,恐怕不是巧合。他看向许半夏,只见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许半夏“表哥,你先别急,此事必有蹊跷。大理寺卿是我父亲的门生,我这就去一趟大理寺,打探一下情况。”
严浩翔“我与你同去。”
许半夏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摇了摇头。
许半夏“世子刚回京,一路劳顿,还是先歇息吧。此事与你无关,不必麻烦你。”
严浩翔“与你有关,便与我有关。”
严浩翔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严浩翔“三年前,我未能护你周全,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独自面对。”
他的目光深邃而炽热,像极了年少时在长城上许下诺言的模样。许半夏的心猛地一跳,眼底的薄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风雪依旧,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出郡主府,朝着大理寺的方向而去。严浩翔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飞逝的雪景。
这场大雪,不仅覆盖了长安的街道,恐怕也将覆盖朝中的暗流。而他和许半夏,注定要被卷入这场风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