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响起的瞬间,追光落在我身上,暖得像地下室的阳光。转挥鞭转时,我在乐池的反光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稳得像被钉在舞台中央。谢幕时,我看见台下的爸妈在哭,陆骋站在他们中间,左手按着膝盖,脸上却在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
镜子里的陆骋始终盯着我的膝盖,他的左膝微微屈着,这是旧伤留下的习惯。有次他帮我调整动作,忘了自己的腿不能吃力,猛地直起身时,疼得闷哼一声,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可他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止痛贴,往膝盖上一贴,“继续”。
“后腿要找耳朵,不是找天花板。”他的手掌按在我肩胛骨中间,轻轻一压,我的后背瞬间绷紧,像被拉满的弓弦。小时候看爸爸跳《堂吉诃德》,后腿能轻松贴住后脑勺,当时觉得是魔术,现在才知道,那每一寸柔软里都裹着疼。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妈妈发来的视频请求。我没接,早上她刚打过电话,说今晚的火车回来,带了我爱吃的桂花糕。可我知道,舞团的临时排练多,她十有八九又要爽约。上次她答应来看我汇报演出,结果在后台被总监叫去救场,我在侧幕等到谢幕,只等到她助理送来的一盒子融化的巧克力。
“分心了。”陆骋的力道加重了些,我的尾椎骨传来一阵锐痛。他的手机也在响,屏幕亮起来,是舞团的群聊,有人发了张排练照,妈妈穿着舞裙坐在地板上,脚边放着冰袋,爸爸正蹲在她面前帮她揉脚踝。
陆骋很快按灭了屏幕,“沈念舟,你爸妈在台上跳《天鹅湖》时,就算足尖磨出血泡,也不会在转圈时看别处。”
我把眼泪憋回去,重新聚焦在镜子里的脚尖。黑色软底鞋的鞋头已经磨出毛边,露出里面的帆布,那是我磨破的第五双鞋。陆骋总说“好鞋能养脚”,却在我生日时送了把修鞋刀,“舞鞋磨坏了自己补,舞者的脚得自己疼惜”。
压完腿练体能,三十组蛙跳刚跳到一半,我的膝盖就开始发沉。陆骋在地板上贴了十条胶带,每条间隔半米,说“跳够来回才算数”。我尽量把重心放在脚尖,可落地时的震动还是顺着骨头传到膝盖,像有根针在里面搅。
“胳膊摆起来,别像只被淋湿的鸡。”他站在胶带尽头,手里拿着个秒表,声音被午后的热气蒸得有些闷。有次我跳得实在没劲,动作变形得厉害,他突然抓起我的练功服后领,把我拽到镜子前,“看看你这怂样,对得起你爸妈在舞台上摔的那些跤吗?”
镜子里的我确实狼狈,头发粘在汗津津的额头上,练功服后背湿了一大片,像幅洇开的墨画。可镜子深处,我看见陆骋的影子——他正微微歪着身子,左手悄悄按在左膝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跳到第二十五组,我的脚踝突然发软,重重跪在地上。疼得眼前发黑时,看见陆骋的皮鞋尖停在我眼前,鞋跟磨得有些歪。他没扶我,只是把手里的水扔过来,“起来。你爸当年练这个,膝盖磕出了血,照样跳完了五十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