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被林薇轻轻推开,熟悉的冷冽松香混合着更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沈逾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书桌后,而是依旧待在窗边的单人沙发里,毛毯盖到腰间,侧脸在台灯的光晕下显得异常苍白和削瘦。他似乎在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又似乎只是闭目养神。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林薇身上,那眼神像是审视一件刚刚经历风雨考验的瓷器,评估着其上的细微裂纹和依旧完好的部分。
“回来了。”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询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林薇走到书房中央,站定,微微垂首:“是的。”
“苏家那边,怎么样?”他问得随意,但林薇知道,每一个字都需要小心应对。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用尽量客观简洁的语句描述了晚宴的经过,重点提到了苏老爷子的态度、苏明轩的挑衅,以及自己是如何应对的。她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刻意表功,只是陈述事实。
沈逾静静地听着,手指偶尔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一下,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当林薇说到自己回应苏明轩的话时,他的手指停顿了一瞬。
待林薇说完,书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然后,沈逾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或许是赞许?“应对得还算得体。没丢沈家的脸。”
这大概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评价了。林薇心中并无波澜,只是微微颔首:“我只是做了该做的。”
沈逾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语气变得有些飘忽:“苏家……一直不甘心。他们觉得,笙笙应该由苏家来培养。”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以后,这类场合不会少。你要习惯。”
以后?林薇的心微微一沉。他这话的意思,是打算将她这个“沈太太”的角色长期扮演下去?直到他“死”后,继续以监护人的身份面对这些豺狼虎豹?
“我明白。”她低声应道。
沈逾没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他的脸上带着浓浓的倦色,仿佛刚才那场简短的对话已经耗尽了他的精力。
林薇退出书房,轻轻带上门。走在空旷的走廊里,她感觉比去苏家赴宴还要疲惫。沈逾的态度像一团迷雾,她看不清他的真实意图。他似乎在打磨她,利用她,却又吝于给予任何明确的指示或信任。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暴风雨前的平静。沈逾的身体状况似乎稳定了一些,但依旧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书房或卧室。笙笙的课程照旧,林薇的“陪同”和“汇报”也照旧。苏家晚宴的余波似乎渐渐平息,但宅邸里弥漫的那种无形的压力却与日俱增。忠伯变得更加沉默,眼神里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林薇则像一根绷紧的弦。她时刻留意着沈逾的动静,留意着任何可能与“假死”计划相关的蛛丝马迹。弹幕依旧活跃,但关于假死具体时间和方式的“剧透”却变得模糊不清,似乎连“观众”也感受到了剧情即将进入关键阶段的不确定性。
【感觉要来了!气氛好紧张!】
【沈狗最近好安静,不正常!】
【后妈准备好,风暴要来了!】
【笙笙怎么办?孩子太可怜了!】
这天夜里,林薇睡得并不踏实。恍惚间,她似乎听到宅子里有不同寻常的动静,像是急促的脚步声,又像是压抑的说话声。她猛地惊醒,坐起身,侧耳倾听,外面却又恢复了寂静,只有夜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
是错觉吗?还是……时候到了?
她再也无法入睡,睁着眼睛直到天际泛白。
第二天清晨,一切看似如常。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鸟儿在窗外鸣叫。林薇像往常一样起床,准备去照顾笙笙起床洗漱。
然而,她刚打开房门,就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死寂。走廊里没有人,往常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有仆人在轻声忙碌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上了她的心脏。
她快步走向笙笙的房间,却在门口被忠伯拦住了。忠伯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灰败,眼睛红肿,像是彻夜未眠,又像是刚刚哭过。他看着林薇,嘴唇哆嗦着,半天才发出嘶哑的声音:“少……少奶奶……少爷他……他……”
林薇的心跳骤然停止,她死死地盯着忠伯:“他怎么了?”
忠伯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少爷……昨夜……突发心力衰竭……抢救无效……去了!”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林薇耳边炸开!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尽管弹幕一再“剧透”,但当“死讯”真的以如此直接、如此残酷的方式砸到她面前时,她依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手脚瞬间冰凉。
去了?沈逾……死了?
那个冷漠、暴戾、却又深沉难测的男人,那个如同阴影般笼罩着她生活的男人,就这么……突然消失了?
她强迫自己站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理智。她不能失态,不能露出破绽。现在,她是“沈太太”,是刚刚丧夫的未亡人。
“什么时候的事?”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颤抖。
“凌晨……三点左右……”忠伯泣不成声。
林薇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江倒海的情绪。她越过忠伯,推开了笙笙的房门。
房间里,保姆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脸上满是惊慌。笙笙已经醒了,穿着睡衣坐在床上,小脸上满是茫然和不安。她看到林薇,小声问道:“阿姨,外面怎么了?忠伯为什么哭呀?”
林薇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走到床边,将笙笙紧紧抱在怀里,声音哽咽,却尽量保持着平稳:“笙笙……爸爸……爸爸他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向一个四岁的孩子解释死亡。
笙笙愣了几秒,似乎没明白,但看着林薇通红的眼眶和悲伤的表情,她的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爸爸!我要爸爸!爸爸是不是不要笙笙了!”
孩子的哭声撕心裂肺,在整个死寂的宅邸里回荡。林薇紧紧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衣襟,自己的眼泪也终于忍不住滑落。这一刻,她的悲伤半真半假。为笙笙失去父亲的痛苦是真的,为这个孩子即将面临的巨变而感到心疼是真的。至于沈逾……她的心情复杂得连自己都分辨不清。
弹幕在她被泪水模糊的视野里疯狂滚动:
【卧槽!真的死了?!】
【是假死对吧?一定是假死!】
【啊啊啊笙笙哭死我了!太残忍了!】
【后妈哭得好伤心,她是不是真的有点动心了?】
【流程开始了!各方势力要登场了!】
沈逾的死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沈家的长辈——沈逾那对几乎不露面的父母,终于出现了。他们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痛和威严,迅速接管了局面,安排丧事,应对闻讯而来的媒体和各方吊唁者。他们看向林薇和笙笙的眼神,淡漠而疏离,仿佛在看两个不相干的外人。
苏家的人也很快赶到。苏老爷子面色铁青,在看到哭得几乎晕厥的笙笙时,眼中满是心疼和愤怒。他直接找到沈家长辈,语气强硬地质问沈逾的死因,并要求参与后续事宜,尤其是关于笙笙抚养权的讨论。灵堂尚未设好,权力的暗战已经悄然拉开序幕。
林薇被安排穿着一身黑衣,以未亡人的身份,麻木地接待着前来吊唁的宾客。她看着那些或真或假的悲伤面孔,听着那些或真诚或虚伪的安慰,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她知道,从现在开始,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可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被无数种心思解读。
沈逾的“死亡”,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一个更加凶险、更加复杂的局,正式开始了。
在混乱的间隙,忠伯悄悄找到林薇,塞给她一个密封的文件袋,红着眼圈低声道:“少奶奶……这是少爷……生前嘱咐我,在他……之后交给您的。他说……您看了就明白。”
林薇接过那个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文件袋,心脏再次狂跳起来。沈逾留给她的……会是什么?是遗嘱的正式副本?是更详细的指示?还是……关于他“假死”真相的线索?
她紧紧攥着文件袋,如同攥着一把开启未知之门的钥匙。而门的后面,是生路,还是更深的陷阱?
灵堂里,笙笙撕心裂肺的哭声依旧隐约可闻。林薇站在喧嚣与悲伤的中心,却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和孤独。
沈逾,你真的死了吗?如果你还活着,此刻又在哪里?看着这一切?
而我,又该何去何从?
文件的边缘,硌得她手心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