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冰凉与力道同时刺进肌肤,苏清鸢强忍着下颌传来的痛感,睫毛微颤却未闪躲。萧彻的眼神太过锐利,像淬了冰的刀锋,要剖开她层层伪装的温顺,直抵心底最深处的算计。她知道,此刻示弱只会更显狼狈,唯有稳住心神,方能不落下风。
“靖侯所言极是。”苏清鸢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坦然,“无用之人,自当被世事淘汰。民女既入侯府,便知需凭己身立足,不敢奢求不劳而获。”她微微偏头,避开萧彻过于灼热的触碰,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界限感,“只是侯府规矩森严,民女初来乍到,尚有诸多不懂之处,日后还需靖侯多多提点。”
萧彻挑眉,似乎没想到这个替嫁的“公主”竟有这般胆识。他松开手,指尖残留着她肌肤的温热,与他自身的寒凉形成鲜明对比。“提点?”他嗤笑一声,目光扫过她身上华丽却略显沉重的嫁衣,“本侯没时间教你规矩。府中自有章法,守得住便留下,守不住……”他顿了顿,语气骤然冷冽,“大昭的公主,想来也不屑于做逃兵。”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韦皇后身边太监尖细的嗓音,催促着新人启程。萧彻不再多言,转身翻身上马,玄色锦袍在晨光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他并未按礼制与苏清鸢同乘一车,反而策马走在队伍最前方,背影挺拔孤傲,仿佛这场婚事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苏清鸢被扶上早已备好的红妆马车,车厢内壁铺着柔软的狐裘,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檀香,与宫中的熏香截然不同,却同样带着一丝压抑的沉闷。汀兰紧随其后上车,见她下颌处泛起淡淡的红痕,心疼地想伸手触碰,却被苏清鸢轻轻按住。
“别声张。”苏清鸢低声道,抬手轻抚过下颌,那里的痛感还未散去,“靖侯性情乖戾,我们初入侯府,万事需谨慎,不可轻易外露情绪。”
汀兰点点头,眼眶却依旧泛红:“公主,方才靖侯太过无礼了。您是金枝玉叶,怎能容他如此轻薄?”
“金枝玉叶?”苏清鸢自嘲地笑了笑,“在韦皇后眼中,我不过是枚可弃的棋子;在萧彻眼中,我或许连棋子都算不上,只是韦氏强加给他的麻烦。所谓身份,从来都是靠自己挣来的,而非他人赐予。”她掀起车帘一角,望向窗外缓缓后退的街景。迎亲队伍声势浩大,百姓们沿街围观,议论纷纷,目光中满是好奇与探究。可无人知晓,这辆华丽马车里的新娘,正踏着刀尖前行。
车队缓缓驶入靖侯府,朱红色的大门敞开,门前两侧站满了身着统一服饰的仆役,神色恭敬却难掩审视。苏清鸢被搀扶着走下马车,抬头望去,侯府的建筑气势恢宏,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处处透着百年世家的底蕴与威严。只是这份威严之下,似乎藏着无尽的暗潮,正悄无声息地涌动。
按照礼制,新人需先拜堂成亲。正厅内早已布置妥当,红绸漫天,喜烛高照,却莫名透着一股冷清。萧彻已在堂前等候,依旧是那身玄色锦袍,腰间的长剑未卸,与周遭的喜庆氛围格格不入。厅内站着几位身着华服的妇人,想必是侯府的亲眷,目光落在苏清鸢身上,有好奇,有审视,亦有毫不掩饰的轻蔑。
苏清鸢一一扫过众人,目光在一位柳姓姨娘身上稍作停留。她身着水绿色锦裙,鬓边插着一支珍珠步摇,容貌娇媚,眼神却带着几分算计,与李嬷嬷信中描述的“柳姓姨娘”别无二致。而站在柳姨娘身侧的,是一位穿着青色比甲的女子,约莫三十岁上下,神色沉稳,目光平和,正是李嬷嬷提及可酌情信任的掌事女官青禾。
拜堂仪式简单而仓促,萧彻全程面无表情,动作敷衍,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流程。礼官高声唱喏“夫妻对拜”时,苏清鸢抬头,恰好对上萧彻的目光。他的眼神依旧冰冷,却似乎多了一丝耐人寻味的探究,仿佛在好奇她究竟能撑多久。
礼毕之后,苏清鸢被送入后院的“汀兰水榭”。这处院落环境清幽,临水而建,院中有亭台楼阁,花木扶疏,比宫中的汀兰苑不知雅致了多少倍。可苏清鸢深知,越是舒适的环境,往往越是藏着看不见的陷阱。
“公主,这里环境真好,比宫里清静多了。”汀兰四处打量着院落,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清静?”苏清鸢坐在窗边的榻上,指尖摩挲着榻边的雕花,“侯府的清静,怕是转瞬即逝。你忘了李嬷嬷的提醒?柳姨娘是韦氏的眼线,府中还有多少暗藏的势力,我们一无所知。”她顿了顿,看向青禾送来的侯府下人名单,“你立刻按名单核对,今日伺候我们的下人,务必摸清他们的底细。尤其是柳姨娘派来的人,更要多加留意。”
“奴婢明白。”汀兰收起脸上的欣喜,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方才青禾姑姑送来衣物和用度时,奴婢看她行事稳妥,说话也颇为中肯,或许真如李嬷嬷所说,可以信任。”
“尚可观察。”苏清鸢不置可否,“人心隔肚皮,侯府之中,任何人都不能全然信任。青禾若真与韦氏无关,自然会在日后的相处中露出端倪。我们当下最要紧的,是先稳住阵脚,查清府中各方势力,再图后续。”
话音刚落,院门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青禾端着一碗红枣莲子羹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夫人,这是厨房刚炖好的羹汤,您一路辛苦,快趁热喝点暖暖身子。”
苏清鸢起身道谢,接过羹汤,鼻尖萦绕着清甜的香气。她舀起一勺送入唇边,温热的汤汁滑入喉咙,带着恰到好处的甜意。“多谢青禾姑姑费心。”她轻声道,目光落在青禾身上,“我初入侯府,对府中事务一无所知,日后还要劳烦姑姑多多指点。”
“夫人客气了。”青禾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却不谄媚,“奴婢是府中掌事女官,打理府中事务本就是分内之事。夫人有任何需求,尽管吩咐便是。”她顿了顿,似是不经意地说道,“只是府中情况复杂,柳姨娘深得侯爷信任,平日里掌管部分中馈,夫人初来乍到,不必急于求成,先安心休养,熟悉环境为好。”
这番话看似寻常,却暗中点出了柳姨娘的势力,提醒苏清鸢暂避锋芒。苏清鸢心中微动,看来青禾果然值得留意。“姑姑所言极是。”她笑着点头,“我也正有此意。只是不知柳姨娘性情如何?日后相处,还需多加留意才是。”
“柳姨娘性子直爽,只是有时未免太过热心。”青禾的语气依旧平淡,却透着一丝隐晦的提醒,“夫人只需守住本心,按规矩行事,自不会有什么不妥。”她说完,便恭敬地退了出去,并未多做停留。
青禾离开后,汀兰忍不住说道:“公主,青禾姑姑似乎真的是好意。”
“或许吧。”苏清鸢放下羹汤,眼神深邃,“但在侯府,好意也可能藏着算计。我们且听其言,观其行。”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外郁郁葱葱的树木,“对了,李嬷嬷信中提及的紫檀木匣,你可有头绪?”
汀兰面露难色:“那木匣被韦皇后扣在宫中,我们如今远在侯府,想要拿回谈何容易?而且韦皇后必然看得极严,稍有不慎,便会打草惊蛇。”
“此事急不得。”苏清鸢沉声道,“韦皇后扣着木匣,无非是怕证据曝光。只要我们在侯府站稳脚跟,与萧彻达成共识,或许便能借力拿回木匣。萧彻与韦氏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定然也想扳倒韦氏,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可靖侯对您态度冷淡,甚至带着敌意,他会愿意与您合作吗?”汀兰担忧地问道。
“他愿不愿意,不重要。”苏清鸢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重要的是,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既能扳倒韦氏,又不引火烧身的契机。而我,恰好能给他这个契机。”她握紧袖中的银簪,花蕊处的机关硌着指尖,提醒着她肩上的使命与危险。
夜幕降临,侯府的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将庭院映照得恍若白昼,却驱散不了潜藏的阴霾。苏清鸢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卸下钗环的自己,面色依旧平静,心中却早已波澜起伏。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同于仆役的轻缓,而是带着一股沉稳的威压。汀兰刚要起身查看,萧彻已经推门而入,玄色锦袍上还带着夜露的寒凉,腰间的长剑依旧未卸。
苏清鸢起身行礼,心中却暗自警惕。按规矩,新婚之夜,夫妻当共赴洞房,可萧彻的神色依旧冰冷,看不出丝毫温情。“靖侯深夜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萧彻并未回答,而是径直走到屋内,目光扫过陈设简单的房间,最后落在苏清鸢身上。“韦氏让你来做眼线?”他开门见山,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让你监视本侯的动向,随时向她汇报?”
苏清鸢心中一凛,没想到萧彻竟如此直白。她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靖侯觉得,韦皇后派我来,我便会乖乖听话吗?”
“哦?”萧彻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兴趣,“你倒是说说,你为何不听?你生母的死,难道与韦氏无关?你就不想报仇?”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在苏清鸢心头。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又快速掩饰下去。萧彻竟然知道她生母的死因?他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靖侯说笑了。”苏清鸢强作镇定,“生母难产而逝,是宫中尽人皆知的事情,何来报仇之说?”
“难产而逝?”萧彻轻笑一声,一步步逼近她,强大的压迫感再次袭来,“苏清鸢,你不必在本侯面前伪装。韦氏当年如何害死你生母,如何构陷我萧家,本侯比你更清楚。”他的眼神冰冷刺骨,带着滔天的恨意,“你以为,韦氏让你替嫁,真的是为了拉拢本侯?她是想让你做棋子,同时也是想让本侯娶一个仇人之后,日日受她羞辱!”
苏清鸢浑身一震,原来萧彻什么都知道。她看着眼前这个满眼恨意的男人,忽然明白,他们之间的羁绊,远比她想象的更深。“既然靖侯都知道,那为何还要娶我?”她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娶你?”萧彻低头看着她,目光复杂难辨,“本侯娶的不是你,是韦氏的算计,是扳倒她的契机。”他顿了顿,指尖再次抚上她的下颌,力道却比白日轻柔了许多,“不过,如果你愿意做本侯的刀,替本侯剖开韦氏的心脏,本侯不介意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
苏清鸢的心跳骤然加快,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与萧彻合作,或许是一场赌博,但她已经没有退路。“靖侯想要我怎么做?”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要的,不仅仅是报仇,还有韦氏身败名裂,血债血偿。”
“很好。”萧彻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明日起,你便按韦氏的要求,向她传递消息——但消息的真假,由本侯说了算。”他松开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府中柳姨娘是韦氏的人,你需假意拉拢她,获取她的信任,同时查清她暗中替韦氏做的勾当。至于中馈之权,你不必急于争夺,先暗中观察,收集证据。”
“我明白了。”苏清鸢点头,“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敢跟本侯谈条件?”萧彻挑眉,语气带着一丝危险。
“不是谈条件,是等价交换。”苏清鸢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帮你扳倒韦氏,你帮我拿回我生母的紫檀木匣,里面藏着韦氏下毒的证据。”
萧彻沉默片刻,似乎没想到她竟知道紫檀木匣的存在。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点头:“可以。木匣之事,本侯会派人去查。但你记住,若是敢背叛本侯,本侯会让你比你生母死得更惨。”
威胁的话语冰冷刺骨,苏清鸢却毫不在意。她知道,与虎谋皮,本就需承担风险。“靖侯放心,我与韦氏不共戴天,绝不会背叛你。”
萧彻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房间。房门被轻轻关上,屋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苏清鸢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汀兰从屏风后走出来,脸色苍白:“公主,您真的要与靖侯合作?他太危险了。”
“危险?”苏清鸢笑了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畏惧,“在这侯府,在这乱世,哪里不危险?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与虎谋皮,或许还能搏出一条生路。”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带着一丝凉意扑面而来,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
侯府的夜色深沉,远处的庭院中隐约传来丝竹之声,想必是柳姨娘等人在设宴作乐。苏清鸢知道,从今夜起,她的战场便从皇宫转移到了侯府。这里的暗潮比宫中更加汹涌,这里的人心比宫中更加复杂。
但她无所畏惧。
袖中的银簪冰凉,心中的恨意滚烫。韦氏的阴谋,生母的冤屈,萧彻的算计,侯府的暗潮,所有的一切,都将在她的步步为营中,一一揭开。她要做一柄最锋利的刀,不仅要剖开韦氏的心脏,还要在这波诡云谲的侯府中,站稳脚跟,活出自己的人生。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青禾的声音,说是柳姨娘派人送来安神汤。苏清鸢眼神一凝,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这场侯府的暗战,从今夜,正式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