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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比之殇

莫比之殇

1.昔

伴随着渺远的一声呼号,一丛丛神庙撕破地平线,一缕长烟随着光汇入翻涌的泛着金光的云中。莫比人从叶丛掩映中的树穴里探头,叶子遮挡不住原始野性的躯体,身体泛着霞光。健壮而巍峨的彪树等待着勇者的征服,金沙般细碎的叶隙铺开晨曦的抚摸,天宇柱坚排而立,如同守护莫比人的远古巨神,沉默庄严地检验日光,当太阳神沃蒙毫不吝啬地布下狂欢的旨意——燃烧的天光正将一直名为曙光的箭矢掷向正中央的两树天字柱的间隙中央与赭色土地的交点——刻度零时,狂欢开始。

祭司持节,以混乱跳跃的复杂语气于神庙之顶端立诵读祷歌。

“沃蒙恩泽,彪树魁。泰亚元年,暗极。为族人,迎烬于巅,颠,癫于殿。升同光,生晨。祭之,为敬,为靖。悼词,祷歌,即此。

“泰亚代年,太阳纪年二新世。明节至,以生向死。监史,曜灵已出窍,观。当舞之。艳,以烟草。

“始。施,星运及法。”

蒙图城内震动着。无边浩荡的红色人群流动着,一人婆娑地破礁而出,金色华光曲动,金片碰撞,轻灵地碎出熠熠星光,人们的目光随着风飘荡,这风是用红色酿的。双臂回风,一笑生香;两盼留情,一舞天荒。人群中有人随手撷下烟草,咀嚼后大抵会感到这支“霞梧”更为提神清爽。笑声缭绕神庙,却并未有丝毫不敬。此人舞毕,便游走在人群熙接中,自是激起浪花。

余下的“云翔”环节便是燃烧烟草。当神庙顶柱中的圆形空除、待点燃的烟草堆及刻度零共线时,莫比人信奉的沃蒙亲手将日光移至天宇柱上时,烟草堆便被点燃了。人群被烟草雾气迷蒙,醉倒又满足地拥着他们亲爱的土地,野牛随着祭司拍击神璧的节奏,在火海凌云,直至人群清醒。

那人名“曦”,名字在莫比人的集体里是不甚重要的。曦懒散地把集体的规则抛在脑后,张扬地把自己的名字镌在金片上,又带在身边:且这名字在莫比语里是读来也极为响亮的。不过她足够吸引人群的注意力了,于是连姓名也显得不那么出格。比她本人更瞩目的是她的脖子上的金片,会在她颤抖着笑得前仰后合、熟练地摘下金沙树的叶子并给族里的孩子们编制护身符、肄无忌惮地舞动甚至手只是百无聊赖地发呆时送出沃蒙的护佑。

美丽过后,是对勇气的追求。古老的仪式在彪树下举行,此时监更们领最后一次确定彪树之高,莱持着对勇士的敬意,以量天的意志测量。确保无误后,仪式正式开始。风中凝结着焦躁与急切的汗水气息,参与竞争征服彪树的莫比人人数众多,除却一两个伤残老弱者,几乎人们都希望沃蒙——他们心目中为莫比人立下护佑族人的彪树,一人抵熔岩于山巅之上,降下晨曦的、能比肩先神的人——的注视,他们首先须登于树顶。但仍有怯懦之人,他们便在树下静待;其中也不乏平日里活跃积极又渴望表现自己的人。晨泗便是其中之一,他的名字是莫比人中极普通的——人们都爱太阳。其实晨泗是极渴望人们的注视的,可集体中的他并无分毫在生存方面的优势,他只会自己吟些不着调的诗,于是只是与所有等待的人闲聊,不过别人大抵并无功夫与之闲聊,大家都在注视着敢于攀登之人。不久,晨泗也开始注视彪树。

曦本无意参与这个仪式,又因自己不愿被划分到老弱病残的行列中无奈参与。她轻盈地将一枝枝锋利而细碎的叶抛在身后,霞光也安息在晨光下了。这场博弈似乎没有太多悬念,那时的人们简单,也并未想得出“作弊”“犯规”之类难解的做法,只是为自己不幸,为曦高兴罢了。不过当即将超越领先众人者之际,曦蓦然喊到:“我不需要,还是你们吧!”正当人们不解与非议时,曦又迅疾地回到树下,在云吐雾绕里安闲了。人们于是又不再迟疑,继续向着树顶攀登,直至烟草已经燃尽,意志即将沉沦的时刻,一位勇者终于登顶,在斜阳之下,与猩红融合,纵身一跃,一朵朵踯躅粲然绽放,残忍又温柔,沃蒙深情地留下最后的抚摸。仪式未毕。祭司命人将那位勇者的血涂抹在所有莫比人身上,无比肃穆地引众莫比人为这位勇士献上涅槃之舞。仪式方毕。

最后一丝日光与天字柱擦肩而过。篝火旁曦寻找着能够闲聊之人,晨泗伴装漫不经心地不断从曦身旁经过,于是两个闲人在闲花下闲话。

晨泗眉飞色舞地将自己的诗向分享:

“祭天却不纪人,明神还要冥人!

丈天地,不过一目之距;

量乾坤,区区两足可至。

晨昏在天?阴阳由我!”

曦难得沉默,两人在神庙之下缄默,星河托举神庙,金色变得静谧且禁忌,藏着古老的神秘。歌谣被人们刻在壁画上,“火焰是最后的希望,太阳是火焰的表达。莫比之神,愿佑我民。”

2.夕

一切美好,仿佛一瞬间。

达特人降临,他们永远昂着他们的头颅,左顾右盼地睥睨他们在莫比看到的一切,两只脚尖相互嫌弃 般踏着毫无章法的步子,傲慢而丑陋的脸上挂着干瘪、狰狩又充满欲求的白眼、系着两撒拙劣做作的觉发,双手仿佛失去活动能力一般向一支裝腔作势、盛气凌人、恃强凌弱的铜管求救。

当达特人双手合十,向虚空作涛时,莫比人民并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他们对达特人表示欢迎,或许他们同为沃蒙的孩子,同受太阳的祝福。直到达特人将双手伸向神庙的珍藏,莫比人仍是慷慨地馈赠,将自己的信仰尽数诉说。可当达特人试图用双手推倒彪树,莫比人中最勇敢的人民们像曾经征服他们爱的彪树一般勇敢地向侵略者冲去,而达特人一步步退却后又露出无耻下流的笑,可莫比人的发展终究落后了,英勇的反抗直到莫比人民胸口开出一朵又一朵瑰丽恢宏的残阳仍不曾有丝毫退却,烟草的味道最后一次续绕在他们身边,后来的他们只能匍匐在达特人脚上,永远亲吻着大地。

游击战开始了。莫比人是太阳与大地的孩子,他们在丛林里一次又一次等待反击。神庙成了遗址,沃蒙披上尘埃,彪树化为朽木,极夜替代晨光。

晨泗与曦在达特人到来前早已远去,在雨林深处过着自由潇酒的生活,树穴被他们打扮得温馨而舒适,与烟草为伴,蚊虫也无法扰乱他们的生活,可他们全然不知自己的族人在与坚枪利炮做着艰苦卓绝的殊死拼搏。烟火从此不再只是圣日的象征,更是亡命的罪首。

四年一度的明节又至,晨泗与曦决定返回族里再聚一场狂欢,只可惜这儿只剩下狂热的屠杀过后的一片炼狱,毫无生气,彪树早已是真菌的王国,神庙无神,烟草倒有不少,是整齐的、严密的、统一的、麻痹的、肮脏的、罪恶的、令人发指的、馨竹难书的种植方法,除了绝望便是虚无。晨泗呼一声“痛矣!”便晕厥过去。曦跪倒在地上,发不出一句话来。

晨泗醒来后,曦已将他拖回两人的住所,途中不断逃着达特人的足迹。哦要求他与自己同族人一同抵抗达特人的入侵,双眼又平日里从未见过的认真,正仿佛一道曙光从瞳孔中腾跃而起,他含热泪。晨泗在惊恐中仍无法超越自身的情感懦弱;“罢了!”曦甩手冲到雨林里找寻族人的足迹,很久也没有找过晨泗。

所幸族人的顾强抵抗有所作用,莫比人用血、用人头终于换来了一份《平等达特·莫比条约》,尽管达特人根本听不懂莫比人的语言,尽管达特人几乎掌握了一切话语主导权,条约中竟压倒性通过了一条“禁舞‘霞栖’”,毕竟协商会议中已经没有儿个莫比人了,更令莫比人愤慨的是这理由竟是“这支舞带有封建迷信色彩,具有鼓舞莫比士气的作用”,达特的领导人擦了擦用莫比人的头皮制成的皮靴,翻了翻扉页上写着“人人生而平等”几个鎏金大字的《达特国法》,抽了口烟,轻描淡写地吸着莫比人民的血。

曦愤怒了,拳头将手心挤出了血,狠狠地拍打在桌子上,淌着糊了那份所谓“平等”的协议,“这是些什么规矩!”达特的谈判人虽不明白,却也踉踉跄跄地颤抖地握着协议,撒到自己的警卫过来又安然些地坐下。族人劝曦冷静,不能再因为他们的冲动而让同胞的血白流。

达特人给莫比人划定了足够他们生存的区域,这是片好地方,是片没有任何野生动物或植物可以被猎杀,达特人已经好心地帮莫比人猎杀过了,没有一支箭可以被造出的好地方,达特人已经“馈赠”莫比人和平了;更重要的是,这儿后来还发现了金矿。于是仿佛从出生起就遗憾地丝毫不具备羞恶之心的达特人又要求收回自己自古有之的好土地。

这是晨泗在曦离开与他的树穴后第一次与曦相遇,更准确地说是晨泗第一次主动找曦,他只是从自己的树穴里第一次望到远方,来到这片好地方。此时晨泗已经形如枯稿,面色蜡黄了,全然没有逃避现实后的坦荡,只有无人之境中漫长的凄惨、孤独与恐惧。在这个尘土飞扬的地方,风吹起野火,林子是郁的,是忧郁的,稀稀疏疏地看着天空,龟裂的大地上突兀地被揪出几寸野草,金沙旁烟草却和罂粟狼狈为奸,烟草不曾厌恶太阳。他躲在烟草和罂粟丛里,“莺粟花殷红,千叶簇,朵甚巨而密,丰艳不减丹药”是这片大陆之外的人看到的繁华,可莫比人们却无欣赏的心情,惟余痛恨。哦不满于达特人的背信弃义,她便决心要将那支“霞栖”舞下去。

又是一个明节,如今却似冥节,达特的警卫以捍卫真理的名号监督明节的举行。祭司将族人召集在神庙的断壁残垣间,命他们口含烟草以振奋精神。苍天之下,万籁俱寂。祭司沉重地擇下这次的祭词,依旧持节,用最后的尊严伴着长笛与长烟呼号,待日光落在天宇残柱之间的零刻线间,以对沃蒙的崇高敬意分秒不差地完成自己的使命。

“沃蒙长寐,彪树医。泰亚元年,暗极。为族人,迎烬于巅,颠,癫于殿。升同光,生晨。祭之,为敬,为靖。悼词,祷歌,即此。

“泰亚洪年,太阳纪年第二新世。明节至,明与冥同在。达特蛮人,逐我圣民;英魂已升,犹存长空:近,同我神沃蒙。

“烟草歌风号,曜灵已出穿。我民当垂泪,仰空自长啸。

“星,观,监更之。地怒。为暗,为安。观,不可舞。祭,以风。”

“始。星素。”

尽管语言不通,但达特警卫仍然感受到莫比人铺天盖地的仇恨。人们对祭舞的停止而愤愤不平,一切活动都失去了意义。只有风在咀嚼烟草,只有风在蔓延桀骜。一只鹰划破长空,羽毛在阳光照射下犹如金沙树叶,摇曳着曙光。伴随着鹰的长啸,风突然转向,倏忽地攻击那些娇贵的罂粟花,旋舞在黄沙的幕布与赤色的黎明搭建的舞合之下,呼吸着烟草里的阳光与骇浪的掌声。风击残垣,雾漫璨宇,云霞出海曙。人们欢呼着将滚烫炽烈的爱意宣泄,将曦簇拥,赞美那朵灿烂如烈阳的花。

人民的呼声引来达特警卫的惊愕与恼羞成怒,他用一声枪响妄图令莫比人屈服,自然痴心妄想。曦却绽放得更曼妙了,云霞似乎吞没阴翳,金片散开,荡漾、翻涌、升腾、辐射、扑杀与撕咬一切肮脏。一切戛然而止于曦鲜红的发消过沟壑,蔓延着永恒的怒意,缠绵地拥吻大地。人们的反抗不息,而那段风尘仆仆的历史在长沙中销声匿迹。

晨泗目睹了一切,他第一次对达特人有了恐惧之外的感情,那是深入骨髓的凉意,是血脉喷薄的绝望后的反击。他回到族里,母亲已不在了,只留下一罐腐烂了的果泥,树穴里走兽来去,集会区无人可集。放眼望去,只有山横亘如初,岿然不动,无法可移:这是古老的壁画上就有的守护莫比之神,是沃蒙升天之地。

3.曦

林子在余烬残阳中摇摇欲坠,地面隆起,人们听到万物自发地拍击大地,风戚,山怒。晨泗并不知晓自己受到什么神力指引,只是行尸走肉般拥着曦的身体远离争战纷扰的人群,一步一步朝圣般走到山上去,轻抚过每一缕风,留恋过每一杂云,天空高朗,热浪滚烫。攒动的火焰裹挟着泥浆,焦灼了一切,扼杀了。一切。达特的人们抬头望向恶然的熔岩,感到惊惶;莫比的人们聚集起来,自发地将双臂伸向沃蒙之所向,仿佛终结被他们遗忘:晨泗第一个迎向太阳,转身,于世界中央。晨泗第一次站到人群前,说了一句用生命担当的话:

“晨昏在天?阴阳由我!

曜灵庇佑,莫比不亡。”

于是人们有笑者,有哭者,有断吼咆哮者,有欲望尽失者;有释然者,有悲恸者,有颤抖战栗者,有欣喜若狂者。混沌主宰一切,半山腰的烟草燃烧着歌声,它们唱莫比的荣光,唱自然的力量,唱重生的希望,唱怯懦者屹于山巅,唱罪恶者桎梏于深渊,唱愚昧者祈于上天,唱辉煌燃尽、世间渺茫,唱山,唱太阳……

4.希

多年后斯敦特城内人们发现一处极尽封建文明穷途末路的智慧的土地与太阳的国度,大理石的残骸之下神秘的文字难以释读,唯有一具山腰上的焦土,在那儿烟草热烈绽放,它们热爱太阳。

又后来达特的考古队惊奇地发现一处雨林中的住所,沐浴在阳光下的烟草清凉,穴里壁上刻着花鸟风月的图样,若问风如何刻得,便是烟草在太阳下的模样。一首歌谣飘荡在沉寂的夜

里,“消过月光,晨曦入梦;倘浴日光,执手远方。我在你的生命里荡漾……"

一块已被释读的壁刻上,赤色流消,“莫匹”的奇怪字样穿越在斯敦特大街小巷,无名的爱无人认领,未尽的诗歌唱尽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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