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辉从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悸中猛然惊醒。
不是被闹钟，也不是被隔壁的喧哗，而是被一种绝对的寂静。那并非寻常的安静，而是支撑着城市运转的、无数卡牌能量流动所发出的永恒低鸣，被骤然掐灭后留下的真空。仿佛世界的背景音被彻底抹除，只留下心脏在耳膜里狂跳的“咚咚”声。
他坐起身，昨晚那张空白卡带来的灵魂刺痛感似乎还残留着。他走到电子屏“窗”前，屏幕依旧模拟着虚假的蓝天，但下方滚动的新闻条带，凝固在一条残缺的信息上：“……泛亚联盟央行再次紧急注资五千亿信用点，呼吁市场保持理……”
理什么？理性？冷静？
后面的话，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粗暴地中断了。
他尝试激活那张最低功率的【微光照明】卡，指尖习惯性地注入意念——这是他伪装了多年的、一个失败“准炽焰法师”的唯一把戏。卡片毫无反应。不是能量耗尽的黯淡，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彻底的死寂。仿佛卡片内部某种核心的“权限”，被永久注销了。
冰冷的不安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背上那个依旧装着大量空白卡的旧帆布包，深吸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推开了隔间的金属门。
门外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地下三层的公共照明系统完全失灵，只有紧急逃生标志散发着幽绿的、不祥的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混合着臭氧和某种有机物燃烧后的刺鼻气味。几个早起的邻居聚在走廊尽头，脸上写满了惊恐和茫然，他们手中挥舞着各式各样的卡牌——从【清洁术】到【小火球】——但无一例外，全都黯淡无光，如同废纸。
“怎么回事？我的【疾风步】失效了！”
“通讯卡也连接不上网络了！”
“快！去地上看看！”
人群骚动着，像无头苍蝇般冲向通往地面的楼梯。阿辉混在人群中，沉默地向上走。每上一層，混乱的景象就加剧一分。碎裂的灯管，冒着黑烟的仪器，以及人们脸上那种从难以置信到恐慌崩溃的表情。
当他终于踏出地面出口，来到第七区的街道上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曾经流光溢彩的城市，仿佛被一只巨手粗暴地抹去了所有色彩，只留下灰败与混乱的底色。高耸的全息广告牌漆黑一片，有的甚至闪烁着最后的电火花，像垂死的星辰。街道上横七竖八地停满了瘫痪的浮空车，它们失去了反重力卡组的支撑，沉重地砸在地面上，扭曲的金属车身下，隐约可见深色的污渍。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那取代了永恒低鸣的、无数种失控能量发出的、混乱不堪的毁灭交响。
“轰——！”
不远处，一栋大楼的中层发生了剧烈的爆炸，火焰夹杂着诡异的紫色能量喷涌而出——那是一个小型家庭能源矩阵，其核心的【稳定供能】卡组失效，导致了灾难性的能量反噬。
“咻——嘭！”
天空偶尔划过不受控制的流光，那是载人飞行器上的【悬浮】和【推进】卡组相继失灵后，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坠落，与建筑物碰撞，炸成一团火球。
“啊——！”
更近处，一个试图用【石肤术】卡牌抵挡坠落物的路人，眼睁睁看着卡牌毫无反应，被一块巨大的广告牌碎片砸中，惨叫声戛然而止。
空气中充斥着尖叫、哭泣、爆炸声、建筑材料的碎裂声……以及一种更加深沉、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那是城市基础卡阵系统（负责供水、净化空气、稳定重力等）全面崩溃时，发出的垂死哀鸣。
法则的反噬开始了。老陈的话，像冰冷的判词，在他耳边回响。
“嘭！”
一声闷响，伴随着一阵贪婪与绝望交织的惊呼。阿辉转头看去，只见街角那家最大的“金爬虫”分店，那扇厚重的防弹玻璃门，竟然被疯狂的人群用消防斧砸开了！人们像溃堤的洪水一样涌进去，不是为了购买，而是为了抢夺。抢夺那些昨天还价值连城，今天却不知是否还能使用的卡牌。
混乱中，他看到几个佩戴着【圣堂骑士】徽章的人，试图撑起一片光幕阻挡人群，但他们手中的【光辉守护】卡牌光芒极其不稳定，时明时灭，如同风中残烛。一个【炽焰法师】怒吼着激发出一片火浪，那火浪却失去了控制，反而点燃了店铺的装饰，引发更大的混乱。
依赖卡牌的职业者们，正在被他们自身的力量反噬。
阿辉没有加入抢劫的队伍。他贴着墙根，快速而警惕地移动着。他的目标很明确——“废纸篓”。老陈那里，有他需要的答案，或者说，是唯一可能提供答案的地方。
街道上如同炼狱。一个抱着婴儿的母亲蜷缩在倒塌的售货亭旁，无助地哭泣；几个手持金属棍棒的年轻人，正在殴打一个试图保护自己卡册的老人；曾经威风凛凛的城市执法队，此刻也陷入了茫然，他们强大的制式卡牌装备同样变成了装饰品。
“嗡——！”
就在他穿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一阵极其强烈的能量波动从前方的街区传来，伴随着建筑物扭曲的嘎吱声。他抬头望去，只见那片区域的天空，颜色变得极不正常，仿佛一块被随意涂抹的油画布，色彩混杂，光线扭曲。
是大型复合卡阵彻底崩溃引发的局部规则紊乱！重力在那里可能已经失效，时间流速可能变得诡异，甚至因果律都可能被颠覆！
他立刻转身，绕向另一条更加破败、但可能相对安全的小路。必须尽快赶到“废纸篓”！
就在他拐进一条堆满垃圾的小巷时，一阵压抑的啜泣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巷子深处，一个穿着【植语者】学徒袍的少女，正跪在地上，徒劳地试图将一张卡牌按在一株迅速枯萎的、原本用于街道绿化的荧光藤蔓上。那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碎裂。
“没用的……生命能量……被抽干了……”少女绝望地喃喃，她的卡牌和她一样，失去了所有光泽。
阿辉心中一凛。连最基础的自然生命系卡牌都……这意味着崩溃已经触及到了世界最本源的法则层面。
他加快脚步，终于看到了那扇熟悉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废纸篓”的招牌依旧模糊，但门却虚掩着。他心头一紧，推门而入。
店内比他想象的更混乱。几个货架倒塌了，各种废卡散落一地。老陈不在柜台后。阿辉的心沉了下去。
“陈伯？”他低声呼唤。
柜台后面传来轻微的响动。老陈有些踉跄地站了起来，他额角有一块淤青，套袖上也沾满了灰尘，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平静。
“你来了。”老陈的声音依旧沙哑，却透着一股力量，“比我想的，还要快。”
“这到底……”阿辉刚开口。
“法则的弦，断了。”老陈打断他，言简意赅，“旧有的卡牌体系，是建立在一条越来越不稳定的‘规则之弦’上的。过度抽取，过度定义，终于让它不堪重负，彻底崩断。现在，所有依赖这条弦的‘音符’——也就是那些卡牌，全都成了废品。”
他指了指满地的废卡，又指了指外面：“而那些依赖‘音符’的人……”
阿辉明白了。这就是末日。并非天灾，而是文明自身积累的业火。
“现在怎么办？”阿辉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即使他预感到了这一刻，但当它真正降临，个体在时代的洪流面前依然渺小如尘。
老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目光锐利地看向阿辉，和他背上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你感觉到了，不是吗？在那片‘寂静’之下，有什么东西……醒了。”
阿辉猛地想起昨晚那张空白卡的异动，想起自己那被嘲笑的、聆听“荒原”的能力。
老陈颤巍巍地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古朴的金属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并非什么闪耀的卡牌，而是一叠厚厚的、以某种奇异兽皮鞣制而成的暗黄色纸张，以及几支闪烁着星辰般微光的墨水。
“这是……”阿辉瞳孔微缩，他从未见过这种材质的“卡坯”和如此奇特的墨水。
“原初卡坯，星辉墨水。”老陈的语气带着无比的郑重，“制卡师真正的传承。不是绘制能量回路，而是……书写规则。”
他将盒子推向阿辉：“旧弦已断，但世界需要新的规则来稳定。空白，是唯一的画布。而你，”他深深地看着阿辉，“你是唯一一个，一直在这片荒原上等待的人。”
阿辉怔住了。书写规则？他？
就在这时，店外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啸，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巨响和更加凄厉的惨叫。混乱正在逼近。
老陈猛地将盒子塞进阿辉怀里：“走！带上它们，还有你囤积的所有空白卡！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活下去！然后……学会倾听那片‘白’之下，真正的声音！”
阿辉抱着沉重的金属盒，感觉它仿佛有千钧之重。这不是礼物，是责任，是火种。
他不再犹豫，将盒子紧紧塞进帆布包，对着老陈重重一点头，转身就从店铺的后门冲了出去。
后门连接着更复杂、更狭窄的巷道网络。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在断壁残垣间穿梭，耳边是城市各处传来的、象征着旧文明死亡的哀鸣。
他需要找一个地方，一个足够安全，能够让他弄清楚这一切的地方。他想到了城市边缘，那个已经被废弃多年的、旧时代的“图书馆”遗址。那里几乎无人踏足，而且结构坚固。
他朝着那个方向奋力奔跑。途中，他亲眼看到一个试图用【冰墙术】封堵路口的【霜语者】，被失控的冰墙反过来冻成了冰雕；看到一个【召唤师】身边原本温顺的契约兽，突然发狂反噬其主……
绝望如同瘟疫般在城市蔓延。
终于，他气喘吁吁地冲进了那座荒废已久、爬满藤蔓的图书馆遗址。里面昏暗、空旷，充满了尘土和纸张腐朽的味道。他找了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石墙，滑坐在地上。
外面世界的崩溃声仿佛被隔绝了一层，变得模糊不清。
他颤抖着手，从帆布包里先拿出了那张昨晚引发异动的空白卡。它依旧空白。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再次闭上眼睛，将精神沉入那片“荒原”。
这一次，不再是微弱杂乱的噪音。
在那片虚无的“白”之下，他“听”到了……海啸。
无数混乱、狂暴、失去约束的法则碎片，如同破碎的星辰，在无形的虚空中疯狂冲撞、湮灭、重组。那是旧世界法则崩解后形成的规则乱流！它们充满了毁灭性，但也蕴含着……最原始的可能性。
他的精神力在这片乱流中如同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撕碎。剧痛再次袭来，比昨晚强烈十倍！
就在他几乎要支撑不住时，他怀中的那个金属盒子，以及他帆布包里成千上万的空白卡，同时传来一阵温和的、稳定的共鸣。
这股共鸣并非力量，而是一种秩序的倾向，一个锚点。
仿佛受到了指引，他福至心灵，将全部的精神力不再去对抗乱流，而是尝试着，像当初触碰那丝“回声”一样，去引导其中一缕最微小的、关于“稳定结构”的法则碎片，小心翼翼地，靠近手中那张空白卡。
没有绘制，没有附魔。只是引导，只是……邀请。
奇迹发生了。
那缕无形的法则碎片，如同找到了归宿的游子，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空白卡中。
卡面之上，一道简洁到极致、却仿佛蕴含着“固定”与“支撑”概念的淡金色纹路，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如同植物生长，如同星辰诞生。
与此同时，阿辉感觉到，自己与这张卡，与周围一小片区域的空间，建立起了一种模糊而坚实的联系。这片区域内的混乱能量，似乎被这道淡金色的纹路抚平了。
他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这张卡的名字——【基础稳定·域】。
这不是旧体系的任何卡牌。这是……新规则的雏形。
阿辉猛地睁开眼，看着手中这张不再空白、散发着柔和淡金光芒的卡牌，剧烈的喘息着，汗水浸透了衣衫，但眼中却燃烧起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明白了。
旧神的时代已经终结。
而他，手握亿万空白，立于规则废墟之上。
属于他的纪元，在这一片万籁俱寂的毁灭交响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