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雨浩从一片沉重的黑暗中缓缓苏醒。
意识回归的瞬间,并非熟悉的温暖与光明,而是一种彻骨的冰凉,顺着身下坚硬的平面丝丝缕缕地渗入四肢百骸。他习惯性地想要运转魂力驱散这股寒意,却惊愕地发现,体内那浩瀚如海、奔流不息的情绪神力仿佛被彻底冻结,沉寂在经脉最深处,任凭他如何呼唤,也纹丝不动,如同陷入死寂的冰河。
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攫住了他。
他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并非他与爱妻舞桐在神界那处温馨雅致、充满生活气息的居所天花板。那里通常流转着蝶神神力带来的柔和光晕,偶尔还有她嬉戏玩闹时留下的细微金色光屑。而此刻,上方是一片极高、极远的穹顶,由某种不知名的暗色金属构筑而成,表面光滑如镜,却冰冷地倒映着下方空旷空间的模糊轮廓,泛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幽光。
愕然之下,他试图坐起身,却发现身体沉重异常,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环顾四周,他彻底怔住了。
这是一间极为宽敞,却也无法称之为房间的封闭空间。四壁、地面乃至穹顶,皆由同一种暗沉冰冷的金属一体铸成,严丝合缝,找不到任何门户或窗户的痕迹。空气中有一种奇异的能量在缓缓流动,无形无质,却强横地压制着一切神力的波动,将他与外界天地元力的联系彻底切断。这里没有日夜交替,没有风声雨声,只有永恒不变的冰冷和死寂,以及弥漫在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令他感到一丝奇异的熟悉,却又截然不同的生命气息。
角落处摆放着一些简单的家具——一张看起来就很坚硬的床榻(他正躺在上面),一张金属案几,一把椅子。样式古朴,材质非凡,却毫无温馨可言,更像是一件件冰冷的摆设。
“这是…哪里?”霍雨浩的声音干涩沙哑,在过分空旷寂静的空间里激起轻微的回音,旋即又被那无形的能量场吞噬殆尽。
他努力回溯失去意识前的最后记忆。是在神界委员会处理公务?是与岳父唐三切磋演练?还是陪着舞桐在神界花园漫步,听她笑语嫣然地说着家长里短,说着舞麟和弟妹古月娜又带着轩宇去了哪个有趣的次元游玩?记忆的碎片模糊不清,最终的画面定格在一片温柔的金粉色光芒之中,那是舞蝶的气息,然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被袭击了?谁有能力在神界核心地带,无声无息地袭击一位一级神祇,甚至是他这位身为情绪之神、灵觉敏锐远超常人的神祇?
绑架?囚禁?目的为何?
无数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在他心中翻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属于情绪之神的那份掌控心绪的能力,即便在神力被压制的情况下,也让他迅速收敛了惊惶。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奇异生命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试图更仔细地观察这个囚笼,寻找任何可能的破绽或线索。
就在这时,正前方那原本浑然一体的金属墙壁,突然无声无息地泛起水波般的涟漪。一道修长的身影,伴随着熟悉的清冷气息,穿透壁垒,悄然步入其中。
来人穿着一身淡紫色的长裙,裙摆摇曳间,勾勒出无限美好的身姿。银色长发如瀑布般垂落,直至腰际,发梢微微卷曲,泛着月华般的光泽。她的容颜绝美,仿佛集天地灵秀于一身,紫色的眼眸深邃如星海,此刻正静静地凝视着他,眼底情绪复杂难辨,有关切,有温柔,还有一种…霍雨浩看不懂的、深藏其中的灼热与偏执。
“娜娜?”霍雨浩一怔,随即心中猛地一松,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惊喜与疑惑,“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你找到我的?太好了!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何神力全失?是你布置的结界吗?快帮我解开,舞桐她肯定急坏了!”
他下意识地认为,是身为生命女神、同样拥有神王级实力的古月娜发现并救下了他,此刻或许是出于保护目的,暂时将他安置在此处。毕竟,她是舞麟的妻子,是他的弟妹,是轩宇的母亲,是值得完全信任的家人。
然而,古月娜的反应却并非他预想中的那般。
她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任何施展神力为他解除禁锢的迹象。她只是迈着轻盈的步伐,缓缓走到他的床榻边,那双深邃的紫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目光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流连,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
“雨浩,你醒了。”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动听,如同冰泉滴落玉盘,但细细品味,却能察觉到那清冷之下,压抑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某种异常的热度,“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的语气温柔得近乎诡异,那种关怀超出了寻常家人的界限,带着一种…属于私人所有的亲密感。
霍雨浩心中的疑虑再次升起,他微微蹙眉:“娜娜,到底怎么回事?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的神力…”
“这里很安全。”古月娜打断了他,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极淡却惊心动魄的笑容,足以令百花失色,却让霍雨浩无端地感到一丝寒意,“非常安全。除了我,没有人知道这里,也没有人能找到这里。”
她微微倾身,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他的脸颊。霍雨浩下意识地偏头避开。这个细微的动作似乎刺痛了她,她眼底掠过一丝阴霾,但笑容依旧不变,那只纤纤玉手转而轻轻落在了他身上的薄毯上,细致地替他掖了掖根本不存在的褶皱。
“你的神力,是我暂时封禁的。”她轻声承认,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里的结界也是我布下的。用了些银龙王本源之力,融合了生命与毁灭的些许真意,即便是父亲(唐三)的神念,一时也难以探查。”
“什么?!”霍雨浩如遭雷击,猛地向后靠去,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床头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绝美却突然变得无比陌生的脸,“你…你说什么?娜娜,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为什么?!”
震惊、困惑、一丝被背叛的愤怒,以及强烈的不安,瞬间席卷了他。他完全无法理解。古月娜,他的弟妹,魂兽共主银龙王,高贵清冷的生命女神,为什么要偷袭并囚禁他?这根本毫无理由!
古月娜对于他的剧烈反应似乎早有预料。她直起身子,静静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的温柔渐渐被一种更为炽烈、更为复杂的情感所取代。那是一种混合了深切爱恋、疯狂占有欲和某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的目光。
“为什么?”她重复着他的问题,紫色的眼瞳深处仿佛有漩涡在转动,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偏执,“因为我必须这么做。雨浩,只有这样,你才能完全属于我,至少…在这一段时间里,完全属于我。”
“属于你?”霍雨浩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他失声道,“古月娜!你看清楚我是谁!我是霍雨浩!我是舞桐的丈夫!我是你的姐夫!你是我弟妹!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伦理的界限在他心中无比清晰,古月娜的话语在他听来不仅是疯狂的,更是亵渎的。他无法将眼前这个女子与记忆中那个虽然清冷但始终保持着距离和分寸的弟妹联系起来。
“姐夫…弟妹…”古月娜轻轻咀嚼着这两个词,脸上露出一抹似悲似嘲的奇异笑容,她缓缓摇头,银发随之波动,“这些称呼,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它们像枷锁,把我困在原地,只能远远地看着你。”
她向前一步,逼近床榻,周身开始弥漫出一股强大而无形的威压,那是属于银龙王的本源威压,混合着生命女神的神力,虽然刻意收敛,依旧让神力被封的霍雨浩感到呼吸一窒。
“从很久以前,还在下界,刚刚开始真正接触神界核心之时起,我的目光就无法从你身上移开了。”她的声音变得缥缈,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情绪之神…你总能那么敏锐地感知到所有人的心绪,总能轻易地调动和安抚一切情绪。你强大,却从不倨傲;你重情,对家人、对朋友倾尽所有;你看向舞桐姐姐时的眼神,那么专注,那么温柔,充满了毫无保留的爱意…”
霍雨浩惊愕地听着,试图打断她:“娜娜,你…”
“让我说完!”古月娜的语气陡然变得强硬,紫眸中闪过一丝银芒,属于龙王的威严一闪即逝,“你知道那种感觉吗?看着你对着所有人微笑,看着你为舞桐姐姐操心一切,看着你轻松自然地与每个人相处…而我,我只能站在舞麟身边,扮演好生命女神和银龙王的角色,扮演好你的‘弟妹’。每一次你对我礼貌地微笑,每一次你因为舞麟和轩宇而对我表示关心,都像是在我心上刻下一刀!”
她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胸口微微起伏,周围的生命气息变得躁动不安:“那份感情,不知不觉间变了质,发了酵,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的心脏,越勒越紧,几乎让我窒息。我试图压抑,试图忽略,我是唐舞麟的妻子,是蓝轩宇的母亲,我有我的责任和骄傲!可是…没用,根本没用!”
她猛地抬手,指向这间冰冷的囚室,声音带着一种绝望的嘶哑和疯狂的快意:“所以,我选择了这条路。既然无法以光明正大的方式靠近你,那就用最极端的方式得到你!打造一个只有你和我的世界,隔绝所有外界的干扰,没有唐三,没有小舞,没有唐舞麟,更没有唐舞桐!在这里,你不是谁的姐夫,我不是谁的弟妹!这里只有我古月娜,和你霍雨浩!”
霍雨浩被她这番惊世骇俗、扭曲至极的告白彻底震懵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古月娜那双燃烧着疯狂爱焰与绝望的紫眸,在不断放大。
而古月娜,在宣泄了积压已久的心意后,情绪反而奇异地平复了一些。她再次上前,走到床边,距离霍雨浩极近,近得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纤长睫毛的颤动,以及她眼底那不容错辨的、扭曲却无比认真的爱恋。
她微微俯身,一只手轻轻按在自己依旧平坦光滑的小腹上,另一只手竟再次尝试着,温柔而固执地抚上霍雨浩冰冷僵硬的脸颊。
这一次,霍雨浩忘了躲避,完全沉浸在巨大的冲击之中。
只见古月娜绝美的脸上,泛起一层圣洁与妖异交织的光辉,她的声音变得无比轻柔,却字字句句,如同惊雷,炸响在霍雨浩的耳畔、心间——
“而且,雨浩…已经来不及反悔了。”
“我们之间,已经有了最深刻的联结,永远无法斩断的联结。”
她凝视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道:
“我怀了你的孩子。”
“这里,已经有了属于我们两个人的血脉结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空气停止了流动,那无形的能量场似乎也屏住了呼吸。
霍雨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比刚才初醒时感受到的寒意更要刺骨千百倍。他猛地摇头,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最恐怖的笑话。
“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的声音嘶哑破裂,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与否定,“古月娜!你疯了吗?!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怀有我的孩子?!你究竟在编织怎样荒谬的谎言!”
这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颠覆了他所有的认知!他与古月娜,始终保持着清晰的距离,从未有过任何逾越之举!这凭空而来的孩子,从何说起?
看着他备受打击、几乎崩溃的模样,古月娜眼中掠过一丝极细微的痛楚,但更多的是一种病态的满足和坚定。她抚摸着小腹的手并未放下,反而更加轻柔。
“对于人类,对于绝大多数神祇而言,确实需要肌肤之亲才能孕育后代。”她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银龙王独有的、属于魂兽共主的骄傲与神秘,“但你别忘了,我是银龙王,是龙神的分身,是魂兽之主。龙族的繁衍方式,尤其是至高龙族的血脉延续,岂是凡俗所能揣度?”
她微微扬起下巴,流露出一丝属于龙族之主的威严:“当我决定要拥有你的血脉时,自然有我的方法。汲取你逸散在居所深处的生命气息与神力本源,融合我自身的银龙王本源与生命神力,以龙族秘法进行孕育…虽然艰难,但并非不可能。只是,它需要时间,需要一个绝对安静、无人打扰的环境,更需要…你的存在。”
她的目光再次变得灼热,牢牢锁住霍雨浩:“所以,我将你带到了这里。这个孩子,是我们共同的血脉,是证明你我之间并非虚妄的最终证据。它将会继承你的灵眸与情绪之力,继承我的银龙血脉与生命神性。雨浩,这是命运的安排,你无法否认,也无法逃脱。”
她微微前倾,无视霍雨浩那仿佛看待怪物般的惊骇眼神,红唇轻启,吐出的气息带着清冷的芬芳,却让霍雨浩如坠冰窟:
“接受现实吧,雨浩。”
“从今往后,你属于我。而我们…将一起等待着这个孩子的降临。”
话音落下,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包含了浓烈到扭曲的爱意、不容抗拒的占有、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连她自己或许都未曾意识到的心虚与绝望。
然后,她不再给霍雨浩任何质问、斥责或者崩溃的机会,毅然转身,紫色的裙摆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身影融入那泛起涟漪的金属墙壁,瞬间消失不见。
冰冷的金属墙壁再次恢复光滑平整,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只留下霍雨浩一个人,僵直地坐在那张坚硬的床榻上,浑身冰冷,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巨大的囚笼重归死寂,那无形的能量场依旧冰冷地运转着,压制着他的一切,包括他试图挣扎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