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楔子

一，楔子

此篇小说献给我的螃蟹

六月的风裹着香樟叶的潮气，从市一中体育馆的通风口钻进来时，苏梓槿正弓着腰捡地上的羽毛球。白色球托沾了点灰，她指尖蹭了蹭，汗水顺着额角滑进眼眶，涩得她眨了眨眼。手机在运动裤口袋里震了第三下时，她才直起身，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手——屏幕上是林嘉的消息，黑色宋体字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她汗湿的皮肤上：“给你说，程川要结婚了。”

训练间隙的场馆很吵，队友在隔壁场地笑闹着接扣杀，球拍击球的“嘭嘭”声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苏梓槿擦汗的手顿在半空中，指节因为用力泛出浅白。她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是把毛巾往肩上一搭，懒懒地在手机界面敲了几下，退出了对话框。手指在屏幕上划动时，指腹还沾着没擦干的汗，洇开一小片模糊的光斑。

她其实没什么要回复的。

体育馆外的蝉鸣裹着热浪涌进来，苏梓槿靠在铁丝网围栏上，拇指在搜索栏里敲下一串数字——那是程川的社交账号ID，数字排列的顺序她闭着眼都能背出来，像高中时背过的物理公式，刻在脑子里，没地方卸。搜索动作太熟练，指尖甚至没怎么停顿，就点开了那个头像是灰色建筑的主页。

界面最顶端的动态是三天前发的，6月25日，配了九张图。第一张是红底的结婚照，程川穿着炭灰色的西装，领带是浅蓝的，和他高中时常用的那支笔一个颜色。他站在镜头前，左手虚虚揽着身边穿白纱的女孩，嘴角弯着，是苏梓槿从没见过的弧度——很软，像被晒化了一点的棉花糖。

文案只有一句话：“感谢那年的羽毛球找到了，我的女孩。”

苏梓槿盯着照片里的男生看了很久，场馆的风又吹过来，把她额前的碎发掀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照片里的程川侧过头和身边的人说话，下颌线的弧度还是和从前一样，只是比十七岁时宽了一点，没那么清瘦了。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闪着细光，是简单的素圈，不像她高中时在饰品店看见的、偷偷想买给他的那枚——那枚戒指上刻了只小羽毛球，她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最后却没敢送出去。

他手挽着自己的妻子，指尖扣在对方的臂弯里，动作自然又亲昵。女生的头发盘成了低发髻，耳后别着朵白色的小花

程川笑起来的时候，梨涡陷得很深。这和苏梓槿印象中，古板不苟言笑的程川一点都不一样——高中时的他，连和女生说话都会下意识后退半步，指尖永远转着那支黑色的笔，像在筑一道看不见的墙。

动态下面还有一条，是昨天发的，只有一张牵手的照片。女生的指甲涂了淡粉色的甲油，指节纤细，和程川骨节分明的手扣在一起，背景是小区楼下的香樟树，和市一中的那棵长得很像。程川配文：“感谢阿雪这六年的陪伴，我会一直爱着她。”

这短短的几行字在苏梓槿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把手机按灭，贴在冰凉的脸颊上，体育馆的冷气吹得她后颈发僵。曾几何时，她也站在高三教学楼的走廊上，攥着刚从便利店买的冰镇可乐——那是程川喜欢的青柠味，她特意绕了三条街才买到。那天的风也是这样裹着香樟叶的味道，程川靠在栏杆上背单词，衬衫领口松了一颗扣子，露出一点苍白的锁骨。她仰着头，把可乐递过去，声音里带着没藏住的雀跃：“程川学长，我会一直喜欢你的哦。”

那时的程川只是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指尖的笔没停，转成一个模糊的圈。他没接可乐，语气淡得像白开水：“苏梓槿，你高二，为了你的梦想该好好打球。”

可乐的瓶身凝着水珠，顺着她的指尖滑下来，滴在走廊的瓷砖上，洇开一小片湿痕。她攥着那瓶可乐站了很久，直到瓶身的凉意浸进掌心，才慢吞吞地把它塞进了自己的书包里——那瓶可乐她后来没喝，放在训练馆的储物柜里，直到过了期，瓶身鼓起来，才被林嘉偷偷扔掉。

苏梓槿把手机塞回口袋，转身往训练场地走。球拍还靠在围栏边，球托上系着的那只旧羽毛球晃了晃，绒毛已经掉了大半，露出里面泛黄的球托。那是她高二时送给程川的，被他放在窗台上落了灰，后来她偷偷捡回来，系在了自己的球拍上——就像把那段没说出口的喜欢，系在了自己的生活里，跟着她一场场比赛，一次次奔跑。

队友喊她：“小槿，该练扣杀了！”

她应了一声，拿起球拍，走到场地中央。白色的羽毛球被抛向空中，阳光照在上面，像一颗闪着光的星。挥拍的瞬间，风声裹着香樟叶的味道灌进耳朵，她好像又看见十七岁的自己，攥着冰镇可乐，站在高三教学楼的走廊上，仰着头对程川笑，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

而程川的世界里，那颗被她捡起来的羽毛球，最终落在了别人的手里。她只是他青春里，一枚不小心被碰落的棋子，没被放进棋盘，就已经滚出了局。

那颗印着兔子logo的白球，曾被她攥得发热，小心翼翼递到他面前时，带着少年人最纯粹的莽撞与热忱。可他的棋盘里，早被高考、未来、不敢触碰的心动摆满，。他抬手拂过，不是接纳，而是轻轻拨开，让她顺着青春的斜坡，滚向了没有他的轨迹。后来他遇见了另一个人，拾起了另一颗羽毛洁白的球，才恍然想起当年那枚棋子的温度——可那时，苏梓槿早已带着满身球拍的茧，奔向了属于自己的赛场，再也没回头看一眼这盘没她位置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