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苡带班十几年,从刚毕业讲课磕磕绊绊的小腼腆到手起刀落并保持优雅的木木陛下,总结出一个理念:管小班如治大国,治大国如烹小鲜。高一第一次期中考后,她基本摸清了每个同学的习惯、性格、能力以及某些不易言说的部分,在一次班会上启动了小组制。41号人,分成6乘6加5的7个组,男女混搭,闷骚与谐星杂糅。下设组长——地方一把手,副组长——补充管理,A组长——专管语数外,B组长——专管史政地。班长加值日班长共6人分管周一到周六,再设各科课代表、文艺宣传生活清洁委员。这样锻炼个半年,常规小事不用木苡插手,组员亲如一家难舍难分。
富贵竹是当时唯一瘸腿的五人组,在一众小组里不知不觉就成了最靓的仔。组长修青扬,与贺森羽难分高下的大学霸;副组长吴月观,古典气质书香盈袖;A组长贺森羽,正太长相,国民儿子(组内的);B组长冉长光和文艺委员钟健浩,人间造梗机。
木苡重仪式感,要求小组用“树”起组名。“富贵竹”这个名字,勉强和“树”擦边,是冉长光和钟健浩手舞足蹈地大力游说敲定的,寓意简单粗暴——祝学文科的各位以后都能“富贵”。贺森羽心心念念的“三角函树”被无情地遗弃在角落。
这次新开的师徒制,是木苡的又一个巧思。加上新同学凑齐42个人,正好一一搭配。11班治理体系就此落定。
说来奇怪,看似由成绩力量对比而组成的师徒,丝毫没有别扭和隔阂,同性的搂在一起亲热得不行,异性的自动处成闺蜜或兄弟——除了贺森羽。偷窥过他同桌——他现在还没叫过那人师父——的学习习惯,他攥着笔,半捂住便签贴,密密麻麻排出一列月份和日期,下次战略反攻应该是……12月月考。一世英名毁于此,他本来是前三的啊啊啊!一手抖混成徒弟了。
他重新整理了一下黑色方笔袋,把笔尺橡皮分类码整齐,把橡皮屑拈出来弹掉,正构思他的反攻大计,然而前两排一句接一句的搭讪朝他耳朵砸过来,更准确地说,是朝他同桌拥过去,像势不可挡的暖流,裹挟搁浅的蓝鲸。
“同学你是叫袁千吗?欢迎来我们班。”修青扬从贺森羽正前桌斜转过身,笑容明朗大气,五官有些立体的意思,声音不大却流溢出神奇的感染力,隔壁组的不少同学闻声张望过来,对袁千招手笑笑。木苡昨天晚上qq跟她浅交过底。
冉长光领着她多年的哥们兼新收的徒弟,一步一颠,溜达到末排拓展社交圈。
“新同学好呀,可以看一下你名字怎么写吗?”冉长光顶着一头飒爽短发,长得像狮子王辛巴,见到袁千,间歇性封印平时的插科打诨街溜子属性,隔出半米距离,双手接过他带姓名贴的课本,看完又轻放回桌子右半边。贺森羽看着她e人装i的样子,抿嘴搓人中憋笑。
“小贺同学,你作为徒弟是不是要好好关心新来的师父啊?”
贺森羽后脖颈被一双大手握住,撸猫似的盘来盘去,他一脸怨念,瞪回钟健浩,这人多管闲事,哪壶不开提哪壶。
袁千也不知道发没发现他徒弟的微表情,这会儿已说了好多句“谢谢”,跟跑过来观赏他投喂他的人一一打回招呼,把一袋一颗装枣夹核桃放进笔袋,头向靠走道的同桌偏去。
“是的呢,你师父对班上常规有什么不清楚的都交给你了。”
贺森羽埋头飞笔,耳朵竖起,眼神逃窜,字帖被他写出祥云纹,真是有个鬼用。
袁千移回头,通用礼貌表情下闪过一丝别样的颜色,更衬出窗边雨雾濛濛的天青,虚化一切人和景。
修青扬打量一眼袁千作业本上的字迹,开始发挥自己被训练出来的组长本能,“袁千,我们的小组文化设计,你想不想跟着掺和玩玩?”
她同桌吴月观看到后面这俩人一个装鸵鸟一个不明就里,帮着转圜“新同学刚来,要不先适应适应,不勉强的。”
“是,按你自己方便的节奏来就行。我先加你qq吧,拉你进班群和组群,都是备注好的,不容易弄错。”修青扬敲敲她后桌的笔袋,抽走一张便签,写上昵称qq号给袁千。
贺森羽感觉自己被弃养。
“谢谢,这个小组文化,有需要我做的我都可以。”袁千接过便签,很服帖地,只等吩咐。
“木老师上星期三布置的,要每个小组设计文化报,就是把组名、口号、树画像非常艺术性地凑到一张纸上。”
“这听起来有点像小学生办板报,形式主义,是吧?”修青扬无奈一笑,又认真起来“但其实不是这样,我们如果真的找模板做出小学生画风,会被木木陛下训得很惨。上周末我和冉冉试着做富贵竹剪贴画,成品直接臃肿成猪笼草了。”冉长光在旁边爆笑一通,获组长白眼一枚。
“我可以画画、誊口号,看你们要什么风格。”袁千一句话轻如雪落,深不可测。
“那我把口号和参考的图片发群里,你自由发挥。”修青扬像是搬了个大救兵当靠山,如释重负,可明明她也才第一次见袁千。
贺森羽深一笔浅一笔地描着字帖,被前桌揪起来。“有事你就支使你徒弟。”
我什么时候同意了?他半死不活地支起头,正对上修青扬使的眼色,算了,你是我“亲”姐。
“你回去找点素材发给你师父。”
“好——奴隶主。”
“中午给你点奶茶?加小料的。”
“不用了,我义务劳动。”
“知道你大气,反正你的聪明才智过剩,回去也是闲着,正好消耗一下。”
贺森羽感觉到修青扬的笔杆子悬在他头发上绕上几圈,戳戳卷毛又收回去。她转回身搞作业去,中马尾掀起微弱的气流,仿佛抽离空气的重心,最后一排渐渐安静下来。
11班人相处起来向来没什么男女大防。木苡牵头,磕爱讲小话的同学的邪教cp,在讲《与妻书》《氓》《孔雀东南飞》一类的课文时借机大谈爱情观和生理卫生知识,没人敢作怪起哄,风气就是一个open。男女纯友谊画风各异,修青扬和贺森羽这种就是闺蜜型的。
课间跑来凑热闹看“大熊猫”的闲杂人等混了个眼熟,自觉和新同学没别的话搭,留个笑便散去,四周喧嚣归于平静。
木苡把袁千叫出教室,两道影子先后藏入办公室掉漆的黄木门,光眯成一线。贺森羽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脑袋就跟着他们往后溜,被挡在那一线光外,虚掩秘密,抓挠发痒。
他现在真有点烦自己这别扭的心情,明明袁千也没对他做什么,明明自己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应该没有?),有什么想问的不能直接问?组里其他人一腔热血跨越千里,就他这个
物理距离和身份距离最小值的交点闷锅一个,实在突兀。
办公室门敞开半扇光,他扭头坐好。袁千回到座位,之前贴在身上一件单外套不见踪影,换成跟别人一样的宽大冬季校服,耳旁颈后淡淡的药香,不经意间缭绕鼻腔。
贺森羽半张开嘴,又幽幽闭上,一句话怼到喉咙,又斩成几段,只漏出一声“嗨”。一滴水隐入喧嚷的海洋。
袁千手中笔稍稍一滞,抬头有意向前排看,似乎没找对声源,似乎觉得这点声音更可能来自前几排开外而不是右边几厘米。
贺森羽一咬牙,半只手伸出校服袖子,送到袁千胳膊旁,“我们,交个朋友吗?”
夜色拥住凉水小区,道两旁的石楠、枇杷墨绿树影重重叠叠,路灯光散漫,晕开片片暖黄。贺森羽埋头走在回家的路上,四周黑暗冷冽,他手指发麻,有点想吞哑巴药。
袁千偏头看着他,眼光落到他露出的半撮手指,又看到揉成一团的反攻大略躺在笔袋边,眼尾皱起很细很细的涟漪,配合伸出半只手牵住他,“好,先从朋友做起,不是师徒。”
电影片段一遍遍刷在脑海里,贺森羽踩着昏黄上二楼,心里一团毛线扯不清,从来都是他看透别人,没有他让别人猜来猜去次次中招的。
他几乎是用钥匙磨开门,前脚掌着地进屋,门把手转下来再小声合缝关好反锁。他没开灯,摸黑放下书包,朝靠里边的一间探头看一眼,贺森璇已经睡下了,作业本放在客厅摊开。
贺森羽洗完澡,拿着妹妹的作业本进自己放假,先关门后开灯,电眼扫描,检查二年级的作业,错的地方用铅笔圈起来,一通操作行云流水,不到十分钟。
他回家之后向来是不碰学习的,夜自习大块时间写作业刷题复习对他来说足够了。他生物钟比较“娇气”,卷得疯狂用巧劲,摆得彻底养内核,休息时间决不能少。往床上一摊,抄起手机批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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