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璎珞前脚刚走，御花园里的空气仍凝着未散的紧绷，像被指尖攥皱的锦缎，迟迟没能舒展。小燕子望着那抹挺直如松的背影，腮帮子鼓得像含了颗未化的糖，伸手胡乱挠了挠额前的碎发，嘟囔声里满是不服气：“什么嘛，不就是一只鸟，摆那么大架子！”

令妃立在一旁，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指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温和得像春日融雪，却又藏着几分不容置喙的郑重：“宫里不比民间，规矩大着呢。璎珞格格是皇上跟前的疼宠，又是皇后的掌上明珠，素来心高气傲，你往后遇上，莫要再这般莽撞。”

小燕子撇了撇嘴，嘴角撇到了耳根，心里的火气还没下去，可也清楚方才是自己冒失撞翻了鸟笼，理亏在先，便也只能悻悻地应了声：“知道了，令妃娘娘。”只是那股子野劲儿哪藏得住，眼神早已经不受控制地东张西望，待落在不远处那架漆色鲜亮的秋千架上时，脚步便像被钉了钉子似的，挪不动半分。

令妃将她这点心思看在眼里，暗自好笑，也不戳破，只放缓了语气道：“你初来乍到，宫规有些不熟悉也不要紧，日后会有嬷嬷细细教你。只是莫要再像今日这般横冲直撞，免得惹出是非，让皇上为难。”

小燕子虽打心底里不情愿被这些条条框框束缚，却也不敢违逆令妃的嘱咐，只得拖着脚步，不情不愿地跟上。路过那棵开得正盛的海棠树时，她瞥见地上散落着几根画眉鸟扑腾掉落的羽毛，墨黑中带着点棕红，像极了方才笼中鸟惊惶的模样，脚步不自觉顿了顿，终究还是咬了咬唇，跟着令妃的身影远去了。

而另一边，璎珞刚回到寝殿，不等侍女伺候，便“啪”地一声将手中的银簪重重拍在紫檀木桌上。那簪子雕着缠枝莲纹，顶端的珍珠随着力道微微晃动，映得她眼底的怒意更盛。春桃连忙上前，奉上一杯温得恰到好处的雨前龙井，声音放得极轻：“格格消消气，那小燕子本就是民间长大的，不懂宫里的规矩，犯不着为她气坏了身子。”

“不懂规矩，便能横行无忌？”璎珞端起茶杯，指尖却并未碰杯沿，只在那微凉的瓷面上重重摩挲着，力道大得几乎要掐进瓷里，“皇阿玛也是，不过是五皇兄从围猎场一箭射回来的姑娘，竟也能被皇阿玛说是民间寻回来的格格，这般草率，岂不是让人笑话？”

春桃忍着笑，上前给自家格格捏着肩，指尖力道拿捏得刚好。她跟了璎珞这些年，最是清楚这位主子的性子，看着是嘴硬心软，面上闹得厉害，实则心里的气早就消得七七八八了。

“格格，奴婢听说，这小燕子格格是从济南大明湖来寻亲的。您想啊，她一个在民间长大的姑娘，哪里懂宫里的那些弯弯绕绕？您嘴上不饶人，实则心里的气，早就散了吧？”

璎珞闻言，抬眼瞪了她一眼，眼底却没了方才的戾气，反倒多了几分促狭：“你倒是胆大，连本格格的心思都敢揣测了？”

春桃立刻收了手，垂首敛目，语气却带着几分俏皮的恭顺：“奴婢不敢，只是心疼格格，不愿看您为这点小事烦心罢了。”

璎珞哼了一声，终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热茶。那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心底的郁气似也消散了些，只是想起小燕子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又忍不住皱了皱眉——这宫里，可不是单凭一股野劲儿就能立足的。

春桃见她神色缓和，便又笑着劝了两句：“其实这小燕子格格看着莽撞，倒也透着几分真性情，比那些整日里揣着心思的格格们可爱些。往后相处久了，许是能成个伴儿呢。”

“伴儿？”璎珞放下茶杯，挑眉看向她，“你倒盼着我跟个野丫头做伴？且不说她行事无状，单是那一身的江湖气，与这宫墙格格不入，迟早要惹出大祸来。”话虽这般说，指尖却已不再用力，反倒轻轻拨弄起桌上的银簪来。

正说着，门外传来侍女的轻唤：“格格，皇后娘娘派人来请您过去一趟。”

璎珞敛了神色，起身理了理衣襟上的绣纹，沉声道：“知道了，备好笔墨，我即刻便去。”春桃连忙应着，转身去收拾。璎珞走到镜前，望着镜中一身旗装、眉眼精致却带着几分锐气的自己，忽然想起方才御花园里，小燕子那双亮得像星星似的眼睛——那般无拘无束，倒像是她儿时在御花园里追着蝴蝶跑时的模样，只是那份自在，早在她被册封为格格、捧在皇后掌心的那天起，就再也寻不回来了。

她定了定神，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怅然，对镜中的自己道：“宫里的路，一步都错不得。她既是顶着格格的名分进来的，便该守宫着宫里的规矩。”

她这话，不知道是跟春桃说的，还是跟自己说的。便抬步向外走去。廊下的风带着海棠花的香气，拂过她的发梢，远处隐约传来几声嬉闹，像是小燕子的声音，混着宫女们的劝阻，隔着几重宫墙飘过来，竟有几分鲜活的热闹。

璎珞脚步未停，只是眼底掠过一丝复杂——这深宫之中，多了这么一个“野格格”，往后的日子，怕是再也清静不了了。

另一边，小燕子跟着令妃走了没多远，便实在按捺不住，拉了拉令妃的衣袖，小声哀求：“令妃娘娘，那秋千看着好好玩，我就去荡两下，就两下，保证不闯祸，行不行？”

令妃被她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逗笑，无奈道：“就知道玩。也罢，你且去玩一会儿，我在这边等着，不许走远，更不许再冲撞了旁人。”

小燕子一听，立刻眉开眼笑，像只脱了缰的小马驹，撒腿就往秋千架跑去。刚要伸手去推，却见一个小太监正蹲在秋千旁，小心翼翼地捡拾着什么——竟是方才那只画眉鸟掉落的羽毛，还有几粒从鸟食罐里洒出来的小米。

“你捡这些东西做什么？”小燕子好奇地凑过去问。

那小太监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行礼：“回小燕子格格的话，这是璎珞格格的画眉鸟留下的，奴才想着格格或许心疼，便捡起来，待会儿送过去。”

小燕子撇了撇嘴，心里嘀咕：“她方才那么凶，哪里会心疼这些？”嘴上却没说，只是盯着那秋千，手痒得厉害，“行了行了，你捡你的，我玩我的，不碍着你。”

说罢，便自顾自地坐上秋千，双手抓着绳子，脚一蹬地，秋千便晃了起来。她笑得开怀，银铃般的笑声在御花园里荡开，惊飞了枝头上的几只麻雀。风拂过她的发梢，带着自由的味道，让她暂时忘了宫里的规矩，忘了璎珞的怒气，只沉浸在这片刻的欢愉里。

可她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回廊下，一双含着冷意的眼睛，正静静地望着她。皇后身边的嬷嬷站在阴影里，将小燕子这副无拘无束的模样看在眼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这般不懂规矩、恃宠而骄的丫头，留在宫里，迟早是个祸患，倒不如……

令妃远远看着小燕子的身影，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这孩子的性子太野，藏不住事，又不懂得收敛锋芒，在这深宫里，这般模样，终究是容易招人嫉恨的。她轻轻叹了口气，只盼着日后嬷嬷教规矩时，小燕子能多听进去几分，少惹些是非才好。

而秋千上的小燕子，还不知自己早已被人记在了心上，依旧笑得没心没肺。阳光透过海棠花的缝隙，落在她脸上，那般明媚，却又那般脆弱，像极了风中摇曳的花，不知何时便会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打得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