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合租”关系,像一股细微的暖流,悄然改变了公寓内的生态。那份悬而未决的、关于去留的沉重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安定。
界限依旧清晰,但界限之内,空气不再紧绷,流动着一种近乎温和的默契。
江浸月似乎将这份应允视作一份需要格外珍视的契约。他变得更加勤快,也更加……透明。
他会将自己那份微薄的工资,仔细地数出约定的份额,用一个干净的信封装好,在周末晚上郑重地交给陆昭云;水电费的账单下来,他会第一时间计算好自己的部分;他依旧抢着承担大部分家务,并且做得越发细致周到,甚至连阳台植物的叶片都会细心擦拭灰尘。
他像一只终于被允许在领地里拥有固定角落的边牧,用加倍的努力和绝对的忠诚,来回报这份来之不易的安稳。
陆昭云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并未多言,只是默默接受。
她依旧保持着她的节奏和距离,白天大多待在书房,或者去咖啡馆写作,晚上则各自占据客厅的一角,互不打扰。
只是,那份因他存在而带来的“生机感”,不再被她刻意忽略或视为干扰。有时深夜从书房出来,看到客厅沙发旁那盏为他留的小灯,和灯下那个蜷缩着看书的安静身影,她会觉得,这偌大的城市里,似乎也不再是绝对的孤身一人。
这天下午,陆昭云需要查阅几本放在书房高处的参考书。她搬来梯子,正有些费力地踮脚去够最上层那本厚重的《西方现代艺术史》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
“陆姐姐,需要帮忙吗?”江浸月的声音带着一丝询问。他刚结束上午的兼职回来,身上还带着室外微凉的气息。
陆昭云回头,看到他站在门口,并没有擅自踏入,只是探询地望着她。她顿了顿,放下有些酸麻的手臂,“嗯,最上面那本,墨绿色封皮的。”
江浸月立刻走过来,他身形颀长,几乎不用借助梯子,轻松地就取下了那本书,双手递给她。他的动作小心,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谢谢。”陆昭云接过书,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被书架衬得更加清瘦的侧影。
“不客气。”他低声应道,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眼前这面顶天立地的书墙所吸引。目光逡巡过那些密密麻麻、色彩各异的书脊,文学、历史、哲学、艺术……种类繁杂,却自有其内在的秩序。那眼神里,没有敬畏的疏离,而是一种纯粹的、近乎渴望的光芒,像是沙漠中的旅人看见了绿洲。
陆昭云捕捉到了他目光中的异样。“有兴趣?”她随口问了一句,抱着书走向书桌。
江浸月像是被看穿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嗯。很多书……都没看过。”
他的语气里没有自卑,只有一种对广阔世界的坦诚向往。
陆昭云在书桌前坐下,翻开那本厚重的艺术史,开始查找资料。江浸月没有立刻离开,他依旧站在书架前,目光专注地掠过一排排书名,偶尔会停留片刻,似乎在辨认某个作者或书名。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鼓足了勇气,声音很轻地问:“陆姐姐,我……可以借阅这里的书吗?”
陆昭云从书页上抬起头,看向他。他站在那里,眼神干净,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像等待老师批准的学生。
“可以。”她回答得干脆,“只要保持整洁,看完放回原处就行。”
一抹明亮的、真实的喜悦瞬间在他眼中绽开,驱散了他眉宇间常带的些许沉郁。“谢谢!我一定会爱惜的!”他郑重地保证。
从那天起,阅读成了江浸月在这间公寓里,除工作和家务之外,最重要的事情。
他不再长时间地凝望窗外,或者只是安静地发呆。只要得空,他就会坐在沙发的一端,或者干脆盘腿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捧着一本书,沉浸其中。
他阅读的范围很广,有时是小说,有时是游记,有时甚至是陆昭云书架上那些略显艰深的社科著作。他看得极慢,极认真,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完全沉浸在文字构建的世界里。
陆昭云偶尔从工作中抬眼,能看到他沉浸在阅读中的侧影。暖色的灯光勾勒着他柔软的头发和专注的眉眼,长睫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
那种全神贯注的神态,让他身上那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青涩气质,混合了一种奇异的、思想者的沉静。
她发现,他借阅的书,常常会与她近期正在阅读或研究的领域产生某种隐秘的交集。
她书桌上摊开着关于宋代山水画的资料,过几天,就看到他手里拿着那本《溪山行旅:宋代山水画精神探微》;她与编辑通话时提到某个存在主义作家,不久后,那本《存在与虚无》的导读本就会出现在他的膝头。
这并非刻意迎合,更像是一种敏锐的共鸣和旺盛的求知欲。他像一块高效的海绵,不仅吸收着书本的知识,更在无声地捕捉着这个空间里一切与“思想”相关的频率,并试图去理解,去靠近。
一天晚上,陆昭云写稿到深夜,口渴出来倒水,发现客厅的阅读灯还亮着。江浸月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膝盖上摊开着一本《瓦尔登湖》——正是他最初看的那本。
书页间,夹着一张她常用的那种便签纸的一角,上面似乎有字。
她本不欲打扰,但目光掠过时,发现那本书的内页上,靠近他手指停留的那一行,有她很久以前阅读时,用铅笔留下的、极其细微的批注。而在他手边,放着一个廉价的笔记本和一支笔,本子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是他阅读时的心得或摘抄。
他不仅在看,在思考,甚至在与书页后面那个更早的、留下痕迹的她,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话。
陆昭云轻轻拿起他膝盖上的书,准备帮他合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张便签上。
上面是江浸月工整而略显青涩的字迹,写着他对于梭罗“隐居”思想的一段疑问和思考,末尾,他写道:“真正的安静,或许不是远离人烟,而是在心里修篱种菊。像这里一样。”
“这里”。
这个词,被他用笔轻轻圈了一下。
陆昭云的心,像是被羽毛最柔软的部分,极轻地拂过。
她没有惊醒他,只是轻轻将书合拢,放在茶几上,又拿起旁边叠好的毯子,小心地盖在他身上。他睡得很沉,呼吸均匀,脸上带着一种全无防备的安宁。
她关掉阅读灯,只留下走廊一盏微弱的小夜灯,然后端着水杯,轻声走回书房。
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文档上的文字暂时失去了吸引力。她想起他那本写满笔记的本子,想起他阅读时专注的神情,想起他写在便签上的那句话。
这个少年,像一颗意外落入她这片平静湖面的星星。起初只是微光,带着湿漉漉的狼狈。但当他拭去水汽,安静地悬停在她的夜空里时,她才逐渐看清,他自身就在散发着独特而柔和的光芒。
这光芒不刺眼,却足以照亮她因习惯而忽略的某些角落,比如书架上那本蒙尘的《瓦尔登湖》,以及她自己曾经在页边写下过的、早已被遗忘的思绪。
书页之间,隔着的不仅是知识与思想,还有两个独立灵魂无声的靠近与映照。他在这片书海里寻找他的星辰大海,而她,则在无意间,成为了他航程中,第一座亮起灯塔的港湾。
夜更深了。书房里,陆昭云重新开始敲击键盘,这一次,灵感似乎格外顺畅。
而客厅里,江浸月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将身上的毯子裹得更紧了些,嘴角依稀带着一丝浅淡的、安然的弧度。
书页无声,却自有千钧重量,承载着思考,也悄然连接着两个原本平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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