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峻霖的离开,像一块被悄无声息抽走的积木,起初并未引起严浩翔世界的即刻崩塌,却让整个结构开始缓慢地、不可逆转地倾斜、失重。
第一天,严浩翔在宿醉的头痛中醒来,阳光刺眼地照进空荡的卧室。他习惯性地喊了一声:
严浩翔贺峻霖,头疼药和水!
回应他的只有空气的寂静。他烦躁地蹙眉,自己挣扎着起身,在凌乱的床头柜上翻找,却只找到空了的药盒。以前,这些琐事从来不需要他操心。
第二天,新任助理战战兢兢地送来咖啡,不是他惯喝的深度烘焙黑咖加一丝奶沫,而是甜腻的拿铁。严浩翔只抿了一口便重重放下杯子,滚烫的咖啡溅在昂贵的红木办公桌上,助理吓得脸色煞白。他这才想起,自己的口味偏好、工作习惯、甚至日程的细微调整,贺峻霖都了然于心,并打理得妥帖周到。而他现在,必须费力地向一个陌生人解释,却发现自己连某些细节都描述不清——因为那些本就不是他需要费心记忆的事。
第三天,一个重要客户的生日,以往贺峻霖会提前准备好贴心的礼物和手写贺卡,严浩翔只需签个名。这次,直到客户亲自打电话来道谢,严浩翔才惊觉自己完全忘了这回事。仓促之下,只能让秘书去随便购买一份昂贵的礼物送去,显得毫无诚意。电话里客户语气中的微妙变化,让严浩翔感到一阵难堪。
不习惯的感觉开始像藤蔓一样缠绕他。他的生活出现了无数细小的、恼人的空白:找不到的会议文件、不合胃口的午餐、忘记安排的车辆、弄错时间的约会……这些曾经被贺峻霖默默填补的缝隙,如今赤裸裸地暴露出来,不断提醒着他那个人的缺席。
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夜晚。没有了贺峻霖深夜加班时悄悄放在他桌上的温牛奶,没有了那些细碎却令人安心的存在感,巨大的顶层公寓变得冰冷而空旷。他开始失眠,躺在床上,耳边仿佛能听到贺峻霖最后一次打电话来时,那虚弱而绝望的声音:
贺峻霖浩翔……我好难受……
起初的“清净”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日益膨胀的焦躁和……恐慌。他开始频繁地拨打那个已经变成空号的电话,一遍又一遍,仿佛只要他坚持,那个温柔的声音就会重新在另一端响起。他驱车前往贺峻霖的公寓,面对紧闭的房门和陌生的租客,他才真切地意识到,贺峻霖是真的走了,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让他几乎发狂。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网,像疯了一样寻找贺峻霖的下落。查铁路、查航班、查酒店记录……但贺峻霖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线索。他注销了所有旧的联系方式,切断了与过去的一切关联,走得决绝而彻底。
在又一次毫无结果的搜寻后,严浩翔带着一身戾气,冲进了张真源的办公室。彼时张真源正在处理文件,头也没抬。
严浩翔贺峻霖到底在哪里?!
严浩翔双手撑在办公桌上,声音嘶哑,眼底布满了红血丝,昔日的从容和傲慢荡然无存,只剩下狼狈和偏执。
张真源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近乎失控的男人。他没有丝毫意外,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怜悯。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手机,解锁,点开一条信息,然后将屏幕转向严浩翔。
那是贺峻霖离开那天发来的信息,简短得刺痛人心:
贺峻霖真源,谢谢,我走了,保重。
没有前缀,没有后缀,没有抱怨,没有不舍。就像他离开的方式一样,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
严浩翔死死地盯着那行字,仿佛要将屏幕看穿。他试图从中找到一丝一毫的犹豫,或者指向他严浩翔的痕迹,但是没有。这条信息里,只有对张真源的感谢和告别,与他严浩翔,毫无关系。
张真源看到了吗?
张真源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平静得可怕
张真源这是他留下的唯一一句话。没有提到你,一个字都没有。
严浩翔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张真源他走了,严浩翔。
张真源收回手机,语气斩钉截铁
张真源是你,亲手把他推走的。用你的冷漠,你的轻蔑,你的践踏,还有那句“别来烦我”。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严浩翔的心脏。他想反驳,想怒吼,想说不是这样的,他只是……只是……
但张真源没有给他机会,他站起身,目光锐利如刀:
张真源你享受他的崇拜,依赖他的付出,却从不珍惜。你以为他永远不会离开,所以肆无忌惮。现在,他如你所愿,消失了。你满意了吗?
严浩翔我……
严浩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厉害
严浩翔我只是……想找到他……
张真源找到他然后呢?
张真源冷笑
张真源继续让他为你挡酒?继续窃取他的创意?继续在他生病时让他“别来烦你”?严浩翔,放过他吧。他为你活了十年,够累了。现在,他只想为自己活一次。
说完,张真源不再看他,重新坐回座位,拿起文件,下了逐客令:
张真源我很忙,严总请便。
严浩翔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办公室的灯光落在他身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张真源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人,真的被他弄丢了。
而在千里之外的那座南方海滨小城,贺峻霖正站在一间窗明几净的新办公室里,窗外是蔚蓝的大海和飞翔的海鸥。空气里弥漫着咸湿的海风,与之前那座大都市的喧嚣浮躁截然不同。
他找到了一份在小型设计公司的工作,职位普通,薪水远不如在严氏,但氛围轻松,同事友善。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没有人用同情或好奇的目光看他。他只是一个新来的、有点安静的同事。
他努力用忙碌麻痹自己,主动承担额外的工作,学习新的软件,研究本地市场。白天,他让自己精疲力尽,无暇他顾。夜晚,他会在海边散步,听潮起潮落,或者在家里的阳台上种些花花草草。
心口的伤依然存在,夜深人静时,那些被强行压下的记忆还是会翻涌上来,带来阵阵钝痛。但他不再允许自己沉溺其中。每次想起,他就强迫自己去想点别的,或者干脆起身做点事情。
他开始学习做饭,虽然常常失败;他报名了潜水课程,探索海底的奥秘;他尝试用画笔记录这座小城的风景。他在努力地、一点一点地,重新构建自己的生活,一个没有“严浩翔”这个名字的生活。
偶尔,他会想起张真源,心里充满感激。但他没有主动联系,他需要时间,需要真正的告别和新生。他知道,回去的路已经断了,他必须向前走。
严浩翔的世界在失重中崩塌,而贺峻霖的世界,正在废墟上艰难而坚定地重建。一个在追悔中疯狂寻找过去,一个在沉默中努力走向未来。两条曾经紧密交织的线,终于彻底断裂,奔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海与岸,从此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