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鹤

雨丝像细小的银针，一根根钉进鬼哭渊的浓雾里。我踩着血泥爬出尸坑时，伞下站着的那个人，青衣鹤纹，幽绿瞳仁里映着将熄未熄的天光。他抬手，十八柄飞剑在伞骨间发出轻细的嗡鸣，像一群嗅到血腥的鹤。

“我是苏昌河，”另一道声音从阴影里浮出，执伞鬼身旁的男人笑得温雅，却让我想到毒蛇吐信，“执伞鬼的好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舔了舔唇边的血，铁锈味在舌尖绽开。姓苏，我给自己挑的姓一一从今日起，我便是苏家刃上的那滴血。

可我没有开口。暗河不需要名字，只需要代号。我低头，把呼吸藏进雨声。

——却未曾想到，这沉默会被苏暮雨错认成温顺。回暗河的那夜，他把我安置在水榭最深处，窗外一池残荷，像被撕碎的绿绸。烛火摇了一下，他背对我而立，青衣上的鹤仿佛随时会振翅飞走。

“她是我的人”。

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却烫得我指尖一颤。手下人退出去时，门扉合拢的吱呀声，像给这句话上了锁。

我盯着那道门，忽然生出荒唐的错觉：若我此刻逃走，他会不会也把我当成背叛，像斩敌首一样斩断我的脚踝?

念头刚起，夜风就送来答案—一窗棂无风自开，一道人影带着月色滑进来，笑得轻浮：“美人儿，一个人啊?”

苏昌河。他衣袍上沾着外头的桂香，像刚从某场宴席离席，唇齿间还留着蜜酒。我往后退，脚跟抵住榻沿，绣鞋上的珍珠簌簌发抖。

来看看你，”他嗓音低而黏，“一个人·……不无聊吗?”

我攥紧袖中暗刃，却听见自己心跳擂鼓。杀手的本能告诉我：动，就是死；不动，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下一瞬，他抛出的饵让我溃不成军

“你母妃来了，跟我走，我带你去找

她。’

母妃。那两个字像火种落进久旱的荒原，烧得我眼前发晕。我竟忘了暗河最廉价的武器便是谎言，抬步就跟了出去。。。

夜风掠过密林，卷起满地枯叶，像无数只拍翅的鬼手。我提着裙角，心跳声大得仿佛能震落枝头残月。直到苏昌河停在一处荒井旁，回头冲我笑——

“我骗你的。”

井口黑得像一张吃人的嘴。我转身就跑，枝桠抽打脸颊，血珠滚进唇缝，腥甜得令人作呕。脚踝一痛，我扑倒在腐叶里，月光冷泠泠浇下来，照出我狼狈的影子。

“美人儿，这下看你往哪儿跑。”

他俯身，呼吸落在我颈侧，像毒蛇的信子。我闭上眼，喉间挤出破碎的呼救：“暮雨……你在哪……”

风忽然停了。一道青影破林而来，伞面旋转，剑光如雪。苏昌河被震得连退三步，撇嘴嗤笑：“切，看来今日不是时候。”

他走得很潇洒，衣袂掠过草丛，惊起几点萤火。而我仍伏在泥里，直到那柄熟悉的纸伞撑在我头顶，替我挡住惨淡月色。

苏暮雨俯身抱起我，臂弯在发抖。我闻到他衣上淡淡的血腥味，不知是来自任务，还是来自他心底那只被激怒的兽。

“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嗓音低哑，像钝刀割过绸缎。我张了张口，却先触到他指腹——那抹冰凉停在我颈侧，停在那枚被苏昌河留下的吻痕上。刹那间，他眼底仅剩的温色被夜色吞噬。

“我对你这么好，”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如钉，“你为何要离开我?

我摇头，泪砸在他手背，烫得他一颤。可他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拦腰抱起我，脚步踏碎落叶，像踏碎我所有退路。

房门阖上的声响，比夜色更沉重。我被抛进锦被深处，烛火猛地跳了一跳，映出他幽绿瞳仁里翻滚的浪。

“看来你没长记性。”

伞被随手掷向角落，骨碌碌滚了几圈，像被拔掉羽翼的鹤。下一瞬，他覆身而上，青衣与红衬交错，像血与夜合谋的图腾。我伸手推他，却只抓到一把冰凉的发。

“你是我的”。

道。衣衫裂帛声清脆，像初冬湖面第一道冰缝。我哭喊，求饶，却换来更深的占有。身体被他汹涌而入，烛火被风揉乱，影子在墙上扭成痛苦的符号。

雨停了，檐角的水滴却仍旧一下一下，像更漏，也像鞭子。不知过了多久，哭声哑了，只剩断续的抽噎。而他终于俯身，在我被汗水与泪水浸透的鬓边，落下一个近乎温柔的吻。

“记住，”他声音疲惫，却执拗，“你是我的。”

再醒来，脚踝上缠着熟悉的锁链。银环内侧磨了软皮，却仍旧冰冷。我动了动，铁链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嘲笑。

苏暮雨坐在床边，长发未束，垂落如一道墨瀑。晨光从窗棂缝隙渗进来，落在他睫毛上，结了一层薄霜。

“因为你不乖，”他淡淡开口，指尖抚过锁链，像在欣赏一件精巧的刑具，“我不能让你离开我。”

那日以后，每夜烛火都摇曳至天明。我学会把呜咽咽回喉咙，把眼泪逼进枕芯。直到某个雪夜，他解了锁链，指腹摩挲我腕上淤青，声音低得近乎恳求

“现在，你还想离开我吗?

我抬眼，望进那片幽绿。雪光映在窗纸，像撒了一层盐。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嗓音，像被风雪磨钝的刀：

“我……再也不敢了，雨哥。

他笑了，唇角弯出极浅的弧，像冰面第一道裂纹。那笑意转瞬即逝，却足够让我知道：我终成了他伞下折翼的鹤，再飞不出这座暗河编织的囚笼。

而窗外，新雪正静静覆盖所有来路与去路，把昨夜残留的脚印、血迹与哭喊，一并抹成干净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