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庵在半山腰,泉声浅浅,石阶上还留着昨夜的霜。朝阳没有急着上来,院子里只一盏细长的香火在风里摇。聂清辞把匣子揣得更紧,脚步像做了算计,落得轻准。
庵中旧住持面色黄净,头发斑白,但眼睛灵动得像新磨的镜片。他一见画像,指尖微颤,把纸捧起在掌心,烟火味儿和药草的苦香夹在一起,被吹在院檐下的松针上。
“这是?”老僧问,声音像碾过砂砾。
“聂家旧印,承远堂下的人一个月前派人来搜走了半部案卷。有一处印纹我怀疑被改刻。”聂清辞把拓印包递过去,语气平静。手里有个动作,把包角露出一寸,像是一枚不经意的符。
老僧盯了绢帛和那枚小刀的刻纹,指腹按到印泥上,脸上第一次有了沉思的纹。终于长长吸了口气,“聂家当年祭刀有一法,非同寻常。记录散在几个旧匾与碑记里。你来早了,也好。今早庵里有客,正可借他眼掩护。你要我做拓印,需时间,也需你在堂里有个表现,免得有人看出猫腻。”
顾清弦在一旁放下茶盏,眼神像夜里掠过的刀光。他把纸递给老僧,顺手抽出一把新的拓刀,“我去准备。你要进堂,别露锋芒。装得像个无心的旁支,乖顺些。等到他们忙翻匣子,我便把印痕与旧碑对照,若真有改刻,我当面拆证。”
“嗯。”聂清辞点头。声音短。动作干净。他从怀里摸出画像的一角,放在老僧掌心,“若他们问起图样,你就说是路过乞讨者所赠。别说真话。”
老僧回以沉笑,“你学会了装,便是好事。”他的手指在画像上按了按,像按住一只不愿走的鸟。
庵里来客不多,却有两名外衣华丽的访客在茶室里交谈,言语含沙带刺,时不时看向门口。聂清辞与顾清弦换了作态,一个扶着破衣,另一个低声道出旁支的自嘲,用的词拙劣到足以让人松懈。仿若他们是无能的旁系,拿不出什么把柄来翻案。
访客之一抬眼瞧见匣子露出的刀柄,眯起,笑里有箭。“你们小支倒是有些古玩。”他走近一步,指尖几乎能碰到匣子边沿。聂清辞把手袖一抽,匣子贴进胸口,像护着个婴儿。动作像没用力,但让对方感到阻滞。
“前辈免惊,这不过旧物,值不得主族出手。”顾清弦退一步,声音低而带刺。访客哼了一声,但仍留意地盯着他们。几句话后,他起身离去,脚步里带了城里的风尘。离开后,老僧低声嘱咐:“他们回去会把消息带走。承远那边动作快。”
顾清弦把纸摊到矮几上,指着一处微小的刻痕,“看这处,刀工不一。真正的刀刻用力很均匀,改刻则有顿挫。若在堂中有人自信,那便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的自信来自一件事,能压下纪年证据的人,必在堂内有人与之同盟。”
聂清辞听着,他的手按到那把小刀的柄上。手心发热。胸口的画像像有重量,压着一个他不肯叫出的名字。他收声问:“你能把印拓完?”
“能。”顾清弦眼里有光,“但只够做三份:一份交祖堂内能认的旧友,一份交你,一份留庵中。如若有人动手脚,我们就能把真印拿出来比对。”
正说话,庵门外传来细碎脚步。一个人匆匆跃进来,外袍贴着露水,手里拿着一张纸条,递给聂清辞,语速快得像被追赶:“公子,薛有成刚回,说堂里人今晚在祖堂设宴,承远会在,你要的那人或会在场。有人带走的说法已在街市散开,外面人心乱了。”
聂清辞接过纸条,眼里光线一闪。三日约一刻刻提醒在眉间。他把纸条摁入内衣,像把刀插入袖口,动作未动声。顾清弦已经布好下一步:“你今晚别急着去堂。先取拓印,接着去山谷一探。那地有一处旧墓,传言中藏着当年案卷的一半。若我们能把那半部与你手中这几页拼合,堂上的把戏就拆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