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的新规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虽不张扬，却悄然扩散至宫廷的每个角落。
不过两三日，六宫皆知皇后娘娘病愈后，似乎变了个人。并非变得严苛易怒，恰恰相反，她愈发沉静，沉静得让人捉摸不透。长春宫被治理得井井有条，宫人行走无声，各司其职，往日那些倚老卖老、或与各宫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老人”，要么被不动声色地调离了核心岗位，要么就被那套繁复却精准的“档案核查”制度看得死死的，再难传递出只言片语。
这消息自然传到了翊坤宫。
乌拉那拉·如懿正对镜梳妆，心腹宫女惢心低声禀报着长春宫的动向。
“……听闻连每日的食材入库，都需经银针并一种特制的石片验过，记录在册，经手人画押才算完。素练姑姑亲自盯着，一丝不苟。”
如懿执着玉梳的手微微一顿，镜中映出她清丽却笼着一层轻愁的面容。她轻轻叹了口气：“皇后娘娘经历丧子之痛，如今谨慎些，也是应当的。”语气温和，听不出喜怒。
一旁的阿箬却撇了撇嘴，快人快语道：“主子就是太心善！奴婢看，皇后娘娘这是被冷落了，想着法子重新立威呢！弄得宫里风声鹤唳，倒显得咱们不会打理似的。”
“阿箬，慎言。”如懿蹙眉，轻声斥责，“皇后乃六宫之主，如何行事，岂容你我置喙。”
话虽如此，她心底却也泛起一丝细微的不安。以往的富察琅嬅，恪守规矩，行事一板一眼，虽令人敬畏，却也能摸清脉络。可如今这位……那份沉静背后，似乎隐藏着深不见底的寒潭。昨日在御花园偶遇，皇后看她的那一眼，平静无波，却让她莫名感到一种被洞穿的心悸。
与此同时，永和宫的高晞月更是气得摔了一套粉彩茶盏。
“她富察琅嬅是什么意思？！”高晞月美艳的面容因愤怒而微微扭曲，“立规矩立到本宫头上了？昨日御膳房送来的芙蓉糕，竟说是皇后吩咐，要查验无误才能送来！本宫是那等会下作手段的人吗？！”
宫女茉心连忙劝慰：“娘娘息怒！皇后娘娘想必是……是为了大局着想。”
“大局？我看她是故意给本宫没脸！”高晞月胸口起伏，恨恨道，“自她病了这一场，皇上虽去探望得少，可言语间反倒多了几分敬重……还有她那身打扮，突然素净雅致起来，倒显得本宫俗气了似的！”她越想越气，“去，给本宫盯紧了长春宫！本宫倒要看看，她能装到几时！”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琅嬅，此刻却心静如水。
她正在小书房内，凭记忆默写【优生优育知识大全】中的关键要点。用的是蝇头小楷，夹杂着一些自创的、唯有她自己能懂的符号。这些知识是她在后宫立足、护住未来子嗣的根本，必须烂熟于心，却不能留下任何可能引人怀疑的文字证据。
“娘娘，傅恒大人来了。”素练在门外轻声通禀。
琅嬅笔尖一顿，放下紫毫：“请他去东暖阁稍坐，本宫即刻便到。”
东暖阁内，富察·傅恒一身石青色侍卫常服，身姿挺拔如松，正垂首静立。他年岁虽轻，眉宇间却已有了超越年龄的沉稳与锐气。
听到环佩轻响，他立刻躬身行礼：“臣傅恒，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起来吧，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多礼。”琅嬅走到主位坐下，目光落在弟弟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这就是原主记忆里，那个始终站在她身后，最终却未能挽回悲剧的弟弟。
“谢娘娘。”傅恒起身，抬眼快速看了姐姐一眼，心中亦是微微一惊。姐姐的气色确实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但更让他心惊的是那双眼睛——以往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哀戚与疲惫，如今却沉静如古井深潭，深邃得让人看不到底。那里面，没有了彷徨，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
“阿玛和额娘身子可好？”琅嬅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语气寻常得像拉家常。
“劳娘娘挂心，二老安好，只是时常惦念娘娘。”傅恒恭敬回答，心中却愈发警惕。姐姐召他入宫，绝不可能只是为了问家宅安好。
琅嬅点了点头，放下茶盏，话锋陡然一转：“傅恒，你在御前行走，可知近日京郊可有时疫奏报？”
傅恒一怔，虽不解其意，仍如实回道：“回娘娘，近日天气转暖，京西确有坊市上报，偶有腹泻呕吐之症，太医署已派人巡查，目前看来并非大疫。”
“并非大疫……”琅嬅轻声重复，指尖在黄花梨的椅扶手上轻轻敲击，“往往大疫，便始于这‘并非大疫’的疏忽。”
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傅恒：“本宫近日翻阅古籍，偶见前朝笔记，提及‘疫气’之说，并非全然无稽。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若能从水源清洁、污物处理、病患隔离入手，或可防范于未然。”
傅恒心中巨震。姐姐何时开始关心这些“旁门左道”？而且所言……似乎颇有道理，远超寻常后宫妇人见识。
“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欲向皇上进言，于宫内及京中试点，推行一些简易的防疫之法。”琅嬅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但后宫不得干政，此议若由本宫直接提出，恐惹非议。富察氏深受皇恩，你又在御前当差，为国分忧，乃是本分。”
傅恒立刻明白了姐姐的用意。这是要他做这个建言人！他心跳不由加速，这并非简单的家事，而是涉及国策！但看着姐姐那双沉静却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一股莫名的信心与豪情涌上心头。姐姐变了，变得……更像一个能指引方向的掌舵者。
“臣……明白了。”他深吸一口气，“只是，该如何向皇上陈情？若无切实依据，只怕……”
“依据自然有。”琅嬅似乎早就料到他有此一问，“本宫会给你一份详细的章程，包括如何以生石灰净化饮水，如何划定区域集中处理垃圾污物，如何设立简易的隔离居所……你只需记住，此乃你‘查阅古籍、结合见闻’所思所得，忧心国事，故而禀奏。”
她顿了顿，语气加重：“记住，此举并非为了邀功，而是确确实实为皇上分忧，为百姓牟福。皇上是明君，自会分辨其中价值。”
傅恒只觉得一股热流涌遍全身，他单膝跪地，抱拳道：“臣，定不负娘娘所托！”
他知道，这不仅是一次简单的建言，更是富察家，也是姐姐，重新在朝堂发出声音的开始。
傅恒的动作比琅嬅预想的还要快。
三日后，养心殿内。
弘历看着手中傅恒呈上的、条理清晰、措施具体的《京畿防疫疏略》，眼中满是惊讶与赞赏。
“傅恒，此策真是你所想？”弘历放下奏折，目光如炬地看着下首英挺的年轻人。奏折中所言，虽是一些“小道”，但细致入微，操作性极强，若真能推行，确于民生大有裨益。
傅恒按捺住心中的紧张，按照姐姐的嘱咐，垂首道：“回皇上，臣近日翻阅前朝杂记，见有提及‘疫气’‘瘴气’之说，又结合在京郊所见百姓饮水、排污之状，深觉隐患颇大。故大胆思索，整理成策，妄言之处，请皇上恕罪。”
“妄言？不，此乃老成谋国之言！”弘历龙心大悦，“朕一直以为你虽勇武，却欠些文略，不想竟有如此心思！好，很好！”
他当即朱批，命在京西择一坊市，依此疏略试行，由傅恒协同太医署及顺天府办理。
消息传出，前朝后宫皆是一震。富察傅恒竟有此等见识？一时间，富察家“教子有方”“忠心体国”的赞誉之声渐起。
弘历来长春宫用晚膳时，心情依旧颇佳，难免对琅嬅夸赞了几句：“傅恒年纪轻轻，却能留心实务，提出此等利国利民之策，皇后，你富察氏家风清正，堪为勋贵表率。”
琅嬅为他布了一箸菜，神色平静，并无半分居功之色：“皇上过誉了。傅恒身为臣子，为君分忧是分内之事。他能想到这些，也是皇上平日教导，耳濡目染所致。”
她这般宠辱不惊的态度，更让弘历高看一眼。他忽然觉得，以往那个刻板、带着哀怨的皇后，如今竟有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气度，与她相处，反倒比在某些娇嗔作态的妃嫔那里更觉舒心。
然而，有人得意，便有人失意。
永和宫内，高晞月将手中的团扇狠狠掷在地上。
“防疫？真是天大的笑话！他富察傅恒一个武夫，懂什么防疫？！定是皇后在背后搞鬼！”她气得浑身发抖，“皇上如今看她，眼神都不同了！再这样下去，还有本宫的立足之地吗？！”
茉心小心翼翼地拾起团扇，低声道：“娘娘，奴婢听说……嘉妃娘娘近日，似乎也有些不安呢。”
高晞月眼神一闪，怒火渐渐被一丝阴冷取代：“金玉妍？那个玉氏来的贱人，惯会装模作样……或许，本宫该去找她‘聊聊’了。”
防疫章程的推行，并非一帆风顺，民间亦有观望与阻力。但傅恒办事得力，加上太医署初步验证了石灰净水的有效性，试点区域的卫生状况肉眼可见地改善，时疫病例也的确减少了。一时间，傅恒在年轻官员中声名鹊起，连带着富察氏的门楣也似乎更加光亮。
这一切，都在琅嬅的预料之中。
是夜，她独坐灯下，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清脆响起：
【隐藏任务：“历史的岔路”完成度30%。成功推行简易公共卫生措施，初步改变命运人数估算超过1500人。奖励愿力点200已发放。特殊抽奖机会一次，是否立即使用？】
成了。琅嬅心中并无太大波澜。200愿力点入账，加上之前剩余，她已有260点。距离兑换【基因强化药剂】又近了一步。
“暂不抽奖。”她命令道。抽奖存在不确定性，她更需要能稳定提升实力的东西。她的目光落在【健康监测标签】上，200点一个……她需要为未来的永琮，也或许……可以为那个她尚未决定如何对待的、名义上的长子永璜，提前准备。
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高晞月和金玉妍的蠢蠢欲动，她通过眼线已知晓大概。她们不会坐视她安稳度日。
也好。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也是时候，给她们找点事情做，让这潭水，搅得更浑一些了。
她提起笔，在一张小小的桃花笺上，写下了几个字，然后轻轻吹干，递给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的素练。
“想办法，送到启祥宫，交给嘉妃身边的贞淑。”
素练接过纸条，只看了一眼，心中便是一凛。上面只有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贵妃近日，颇爱打听翊坤宫旧事。”
素练领命而去，身影融入夜色。
琅嬅走到窗前，夜空无月，只有几颗疏星黯淡地闪烁着。
高晞月，你不是最喜欢借刀杀人，搬弄是非吗？
这一次，且看你这把“刀”，会先挥向谁？
长春宫外，夜风掠过树梢，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无数窃窃私语，在预告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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