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日光，像融化的蜜糖，黏稠而缓慢地淌过市一中的窗沿。高二（三）班的教室里，数学老师平板无波的声音如同催眠曲，与窗外间歇的蝉鸣交织，构筑成一道催人入睡的坚实壁垒。
就在这壁垒的正中心，贺峻霖睡得天昏地暗。
他整个人几乎要滑到课桌底下，侧脸枕着摊开的数学练习册，压出了一小片微红的印子。细软的黑发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长睫安静地垂落，随着清浅的呼吸，鼻翼微微翕动。阳光恰好落在他半边脸颊和一小截露出的手腕上，皮肤白得晃眼，像上好的甜白瓷。
坐在他旁边的严浩翔，背脊挺得笔直，校服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里面是熨帖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线条流畅、肤色偏深的手腕。他指间夹着笔，在摊开的竞赛题集上写划，姿态从容，眉宇间是远超同龄人的沉静。
然而，他空着的左手，却一直自然地垂在身侧，越过两个座位之间那条无形的线，轻轻搭在贺峻霖蜷缩起来、挨着他大腿外侧的膝盖上。一个隐秘的，带着无声安抚意味的动作。
教室里并非所有人都沉浸在数学的海洋或梦乡。后排有几个女生，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严浩翔的方向，带着少女情窦初开的羞涩与仰慕。自然也看到了他旁边那个睡得人事不知的贺峻霖，以及严浩翔那看似随意放置，却始终不曾移开的手。
细微的议论声像蚊蚋般响起。
“贺峻霖怎么又睡了……严浩翔脾气也太好了吧。”
“就是，换我同桌这样天天睡，早烦了。”
“你们不觉得……严浩翔对他特别纵容吗？”
“想多了吧，贺峻霖就是小孩心性，浩翔照顾他而已。”
议论声很轻，但在安静的课堂上，依旧能捕捉到些许碎片。严浩翔笔尖未停，甚至连眉梢都没动一下，仿佛那些声音与他隔绝在两个世界。只有搭在贺峻霖膝头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拢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
下课铃像一道赦令，骤然撕裂了教室的沉寂。
几乎是同时，贺峻霖被惊动了。他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一声，像只被扰了清梦的猫，脑袋在练习册上蹭了蹭，却没有立刻醒来。眉头轻轻蹙起，表达着被打扰的不满。
严浩翔这才放下笔，侧过头，目光落在贺峻霖睡得泛红的脸颊上。那眼神里的沉静褪去，换上了一种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柔软。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贺峻霖露在阳光里的那截手腕。触手温凉细腻。
“贺儿，”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却又因刻意放柔而显得有些磁沉，“放学了。”
贺峻霖又哼了一声，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勉强睁开一条缝。眼神是涣散的，蒙着一层浓厚的水汽，茫然地聚焦在严浩翔脸上。过了好几秒，那层雾气才稍稍散去，露出底下清亮的底色。
“浩翔……”他含糊地叫了一声，带着刚睡醒时特有的、软糯的鼻音。身体下意识地就往严浩翔这边靠，额头抵住了他的上臂，轻轻蹭了蹭，“……好吵。”
那几个原本还在偷看严浩翔的女生，见状互相交换了一个“又来了”的眼神，撇撇嘴，收拾东西离开了。
严浩翔任由他靠着，手臂稳稳地承接着那份依赖的重量。他抬手，用指腹极轻地擦过贺峻霖眼角因为困倦而溢出的生理性泪水。
“睡懵了？”他问，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动作是耐心的，“再不走，食堂好吃的菜要被抢光了。”
听到“好吃的”，贺峻霖的眼睛似乎亮了一瞬，但困意依旧牢牢攥着他。他挣扎着试图坐直，身体却还是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唔……起不来……”他嘟囔着，带着点委屈，尾音拖得长长的，像沾了蜜糖的小钩子，“浩翔，拉我一下。”
严浩翔看着他这副耍赖的模样，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没说什么，伸手绕过贺峻霖的后背，揽住他单薄的肩头，稍一用力，将人半扶半抱地带了起来。
贺峻霖几乎是挂在他身上，脑袋歪着，靠在他肩颈处，眼睛又要阖上。
“自己走。”严浩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但揽着他的手臂却没有松开。
贺峻霖不动，反而更紧地往他怀里缩了缩，声音闷在他校服布料里：“……累。”
严浩翔沉默了两秒。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值日生在不远处打扫。他低头，看着贺峻霖柔软的发顶，鼻尖萦绕着他身上干净的、带着点阳光和洗衣液混合的气息。
最终，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懒死你算了。”
话是这么说，他却微微屈膝，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贺峻霖靠得更舒服些，然后半搀半抱地，带着这个大型挂件，慢吞吞地朝教室外挪去。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着，缠绕着，投在空旷的走廊上。
“想吃什么？”严浩翔问。
“……糖醋里脊。”贺峻霖的声音依旧含混，但提到了具体的食物，显得精神了些。
“嗯。”
“还要喝酸奶。”
“好。”
“浩翔……”
“又怎么了？”
“晚上自习……我要是再睡着……你不准叫我……”他嘟囔着，像是在下达什么重要指令。
严浩翔偏头，看了一眼枕在自己肩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看心情。”
“不行……”贺峻霖不满地抗议，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严浩翔腰侧的衬衫布料，轻轻扯了扯，“你要叫我……不然我睡过头……作业写不完……”
他的逻辑颠三倒四，纯粹是睡糊涂了的撒娇。
严浩翔感受着腰间那细微的、带着依赖意味的力道，脚步顿了一瞬。走廊尽头的光线有些炫目，将他耳廓染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薄红。
“……随你。”
他最终吐出两个字，声音比刚才哑了一点。
贺峻霖得到了想要的答复，心满意足，不再说话，安心地把全身重量都交给了身边这个人。
蝉鸣不知疲倦地嘶喊着，穿过漫长的夏日午后，缠绕在少年们交叠的影子上。一个清醒而纵容，一个迷糊而依赖，一步步走向喧嚣的食堂，走向他们习以为常的、紧密相连的日常。
没有人知道，这份看似寻常的纵容之下，汹涌着怎样晦暗未明的渴望。就像没有人看见，严浩翔在贺峻霖彻底睡熟后，那长久停留在他睡颜上的、深沉如夜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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