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晖穿透伦敦浓稠的雾气,顺着老旧的百叶窗,钻入颠簸前行的列车车厢,悬浮于一杯早已凉透的柠檬茶之上。茶水随着列车行进轻轻荡漾,但茶杯里的茶水,正违背着物理定律,朝着与列车行进相反的方向,漾出一圈圈细微却执拗的涟漪。
茶盘上闲置的金属茶勺与一旁磨损严重的皮质手提箱,随之发出细碎而规律的轻响。
这派宁静却未能惊扰靠窗乘客的好梦。那人歪着头倚在窗边,抱臂睡得正酣。膝头搁着一顶毛毡礼帽,身上是件明显不合身的陈旧男士西装,领口衬衣微微发黄,灰色西裤沾着些许尘土。然而,这身落魄的装束却被穿出了一丝不苟的架势——外套、马甲、领带,一件不少,恪守着某种倔强的体面。
光晕流淌过“年轻人”的脸庞:圆润的脸型,点缀着雀斑的鼻梁,丰润的嘴唇,再配上一头毛糙的金棕色短发,无不透着一股稚气。唯有那刻意描粗的眉毛,似乎在努力模糊着什么——稍加留意便能识破,这并非什么年轻绅士,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女。
“哐当!”
列车猛然一晃,少女的额头结结实实地撞上冰冷的车窗,发出一声闷响。
“哇啊!嘶...”
美梦被疼痛硬生生掐断。她吃痛地惊呼,嗓音是来不及掩饰的清脆。这与她外表的些微违和,引得几位乘客投来探寻的目光。
“那个…抱歉!实在抱歉…”
少女的脸颊瞬间烧得通红,慌忙压低声音连连道歉。待周围目光散去,看报的继续看报,品茶的继续品茶,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委屈——自己分明什么都没做错。
这番动静倒也让她彻底清醒。她像是忽然记起什么,左手飞快地探入衣兜摸索,右手则下意识地按了按另一侧口袋。指腹触到钱包妥帖的轮廓,掌心握住那条垂着银链的蛋白石灵摆,她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定。
“维克多!你为什么不提前叫醒我…”她小声咕哝。
无人回应。
有所感应的瞟向那杯褐色的漂浮着柠檬的茶水,此刻却异常平静,倒映出她的脸颊。
她落寞地垂下眼睫,轻抿了一口柠檬茶。凉意浸过舌尖。
茶,早已凉透了。
她端着茶杯怔怔出神,目光飘向窗外。但见迷雾缭绕,树木飞速后掠,天际只剩一抹将尽的余晖。
黄昏了…
嗯…按时间推算,应该还未到站。
她掏出怀表确认,也再次明确了此行的目的:受珍妮弗太太所托,前往伦敦调查其丈夫是否有不轨之举。
真是的…虽说是个私家侦探,可接到的净是些调查出轨、寻找猫狗的琐碎差事。为了那点微薄的酬劳…啊,不过珍妮弗太太出手还算大方,我林妮特,也就勉为其难,顺带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好了。
她在心中默默腹诽,长长吁了口气,靠回椅背,开始盘算接下来的行动计划。若没有个大致章程,她心里总是不踏实。
林妮特再次望向窗外,那雾气浓郁得不合常理。
莫非这就是“雾都”伦敦的常态?真是古怪…
她撇撇嘴,收回视线,低头摩挲起手中那条精致的蛋白石灵摆。这是祖母留给她的唯一念想。
哐当!哐当!
列车再次剧烈晃动,打断了她的思绪,一次比一次更显诡异。
刹那间,整节车厢仿佛被罩上了一层虚幻而扭曲的黑色薄纱,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戛然中断。
林妮特敏锐地察觉到周遭环境剧变与那股强大的灵性波动,她下意识望向车窗——窗外的迷雾与景物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垠的幽暗,以及幽暗中高悬的一轮诡谲的绯月。列车如同被定格,不再前行。
“灵界…被隔绝了?”林妮特心头一紧,急忙环顾四周,更是惊得脊背发凉——方才还坐得满满当当的乘客,此刻竟全部消失无踪!只剩下一排排空荡荡的座椅,在绯色月光下泛着不祥的光泽。
“怎么回事?!维克多,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喂…”
她微弱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厢内回荡,得不到任何回应。她旋即意识到,在这个切断了与灵界联系的诡异空间里,那位随叫随到的冤灵挚友——维克多,也已无法触及。
帮手失联,孤身一人,深陷未知。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而上。林妮特闭上眼,连续几次深长的呼吸,强压下狂跳的心脏。当她再次睁眼时,目光已重归坚定。
她戴好礼帽,决定向前探索。天生对灵力的敏感,让她感知到波动的源头就在前方的车厢。
屏住呼吸,收敛灵性,压低脚步。林妮特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在弄清制造这片幻境者的立场之前,她深知弱小的自己绝不能贸然暴露。
她穿过一条条被绯色光晕浸润的走廊,老旧木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呻吟。最终,她俯下身,隐匿于一扇半开的木门之后,侧头向门内窥去——
宽敞的车厢内部浸润在月光下,而眼前的景象,让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几乎要惊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