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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 年的夏天，热得格外直白。
蝉鸣像被晒化的糖丝，缠在老成都的巷弄里，黏腻又绵长。苏清沅扒着搬家公司卡车的栏杆，小手攥得发白。六岁的她梳着齐耳短发，额前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身上的碎花连衣裙是妈妈特意准备的新衣服，却被车厢里的灰尘染得沾了些灰扑扑的印记，正如她此刻忐忑不安的心情。
“清沅，下来啦，我们到新家了。” 苏母的声音温柔得像一阵清风，拂过燥热的空气。她伸出手，指尖带着刚擦过汗的微凉，轻轻握住女儿的小手。
苏清沅怯生生地迈下车，脚刚沾到青石板路，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这是一条不算宽的老巷，两侧是青砖黛瓦的平房，墙头上爬着翠绿的爬山虎，风一吹，叶片翻卷出细碎的声响。而巷口那棵老槐树，是整个画面的核心 —— 树干粗壮得要两个成年人才能合抱，枝桠向四周肆意伸展，浓密的绿叶层层叠叠，像一把撑开的巨伞，投下大片阴凉。雪白的槐花一串串挂在枝头，风一吹，便簌簌落下，香气清甜，漫满整条街巷。
“这树可有年头了，” 苏母顺着女儿的目光望去，笑着说，“以后夏天，我们就能在树下乘凉了。”
苏清沅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她性格腼腆，不爱主动说话，却有着超出年龄的观察力。她注意到槐树下摆着两张竹椅，椅边放着一个竹编簸箕，里面晒着些不知名的草药；还注意到树干上有几道浅浅的刻痕，像是小孩子的身高标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妈！妈！隔壁真的搬来新邻居了吗？” 一个清脆的男孩声音打破了巷子里的宁静。
苏清沅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从斜对面的房门里冲出来。他比苏清沅高出小半个头，穿着白色背心和蓝色短裤，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一双眼睛亮得像夏夜的星星。他跑起来的时候，短袖下摆翻飞，露出圆滚滚的胳膊，一看就是个好动的性子。
这就是张杰，刚满七岁，比苏清沅大一岁。
他跑到卡车旁，好奇地打量着苏清沅一家，目光在苏清沅身上停留了几秒，又飞快地移开，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却还是主动开口：“阿姨，你们是搬来这里住吗？我叫张杰，就住在隔壁。”
“是啊，” 苏母笑着回应，语气亲切，“我们是清沅家，以后就是邻居了。这是我女儿苏清沅。”
张杰看向苏清沅，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刚换不久的门牙：“苏清沅，你好！我帮你们搬东西吧！” 说完，不等苏母回应，就自顾自地跑到卡车后面，伸手去搬一个不算太重的纸箱。
他的动作略显笨拙，却格外认真，小脸憋得通红，额头上的汗珠滚得更快了。张父这时也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灰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看起来沉稳又随和。“小杰，慢点，别摔着。” 他一边说，一边走上前，轻松地扛起一个大箱子。
“爸，我能行！” 张杰不服气地仰头，又搬起一个小一点的包裹，迈着小短腿往苏清沅家的房门走去。
苏清沅站在原地，看着张杰忙碌的身影，心里的陌生感少了一些。她发现这个男孩虽然看起来调皮，却格外热心肠。他搬东西的时候，会小心翼翼地避开门口的台阶，遇到易碎的箱子，还会特意放慢脚步，嘴里小声念叨着 “轻点，轻点”。
苏母拉着苏清沅的手，跟在后面，时不时叮嘱一句：“张杰，不用急，慢慢搬，不着急的。”
“没事阿姨，我力气大！” 张杰回头，冲苏母和苏清沅做了个鬼脸，脸上满是得意。
搬了几趟后，张杰身上的背心已经湿透了，紧紧贴在背上。苏清沅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 —— 那是妈妈给她准备的，带着淡淡的花香。她快步走上前，轻轻拉了拉张杰的衣角。
张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眼里满是疑惑。
“给你，擦汗。” 苏清沅的声音小小的，像蚊子叫，说完就把手帕递了过去，然后飞快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张杰愣了一下，随即接过手帕，胡乱地在脸上擦了擦，把原本干净的手帕擦得满是汗渍。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谢谢你，苏清沅。”
“不客气。” 苏清沅的声音依旧很轻，脸颊却悄悄红了。
张父把最后一个大箱子搬进屋，笑着对苏母说：“以后都是邻居，互相照应是应该的。小杰这孩子，就是热心肠，闲不住。”
“多亏了张杰帮忙，不然我们还得忙活好久。” 苏母感激地说，“快进屋喝口水吧，外面天热。”
一行人走进屋里，屋子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母给大家倒了水，张杰端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然后砸了砸嘴，说：“阿姨，你们家的水真甜。”
苏清沅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安静地看着大人们聊天。她听到张父说，张杰明年就要上小学一年级了，而妈妈刚好也在说，已经给她报了附近的实验小学。
“这么巧？” 张父笑着说，“那以后小杰和清沅就是同班同学了，正好可以一起上下学。”
“是啊，真是太巧了。” 苏母也很高兴，“清沅性格腼腆，以后还得让张杰多照顾照顾她。”
张杰立刻挺直腰板，拍了拍胸脯：“阿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苏清沅的！我会保护她，不让别人欺负她！”
苏清沅抬起头，正好对上张杰坚定的目光。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真诚，让她心里暖暖的。
聊了一会儿，张父看了看天色，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不打扰你们收拾东西了。小杰，跟阿姨和清沅说再见。”
“阿姨再见，苏清沅再见！” 张杰挥了挥手，跟着爸爸往门外走。走到门口时，他又停下脚步，回头对苏清沅说：“苏清沅，明天我来找你玩！”
苏清沅轻轻点头，看着他跑远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
接下来的几天，苏清沅一家忙着收拾屋子、整理家具。张杰几乎每天都会跑过来，有时帮忙递个东西，有时就坐在一旁，看着苏清沅画画 —— 苏清沅喜欢安静地画画，画巷口的槐花树，画飞过的小鸟，画搬家具的工人叔叔。张杰虽然好动，却能在她身边安静地待很久，偶尔会问一句：“苏清沅，你画的是槐花树吗？我妈妈会做槐花蜜，可甜了！”
“真的吗？” 苏清沅抬起头，眼里满是好奇。她吃过蜂蜜，却从没吃过槐花做的蜜。
“当然是真的！” 张杰得意地说，“等过几天，我拿给你尝尝！”
这天下午，苏清沅正在院子里给刚种下的小花浇水，张杰兴冲冲地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罐，罐子里面装着淡黄色的液体，看起来晶莹剔透。
“苏清沅！你看！” 张杰跑到她面前，把玻璃罐递了过去，“这是我妈妈做的槐花蜜，可甜了，你尝尝！”
苏清沅放下水壶，小心翼翼地接过玻璃罐。罐子不大，带着温热的触感，凑近一闻，一股浓郁的槐花香混合着甜味扑面而来，和巷口槐花树的香气一模一样。
“怎么吃呀？” 苏清沅抬头问。
“可以直接吃，也可以泡水喝。” 张杰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干净的小勺子，递给她，“你挖一点尝尝，可甜了！”
苏清沅犹豫了一下，用勺子挖了一小点槐花蜜，放进嘴里。甜味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来，清甜不腻，还带着槐花的香气，像夏天里的一阵凉风，让人心情舒畅。她眼睛一亮，忍不住又挖了一点。
“好吃吧？” 张杰看着她的样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嗯，好吃！” 苏清沅用力点头，这是她吃过最甜的蜂蜜。
“那我以后经常给你带！” 张杰拍着胸脯说，“我妈妈说，槐花蜜很有营养，小孩子吃了长得高！”
苏清沅把玻璃罐还给张杰，小声说：“谢谢你，张杰。”
“不用谢！” 张杰摆摆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苏清沅，我们马上就要开学了，以后我们每天一起上下学好不好？我早上来叫你，放学我送你回家！”
苏清沅心里一动。她本来还在担心，到了新的学校，不认识同学，会孤单。张杰的提议，正好打消了她的顾虑。
“好。” 她轻轻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这个笑容像春日里的花蕾，娇嫩又美好，让张杰看呆了几秒。
“那我们就说定了！” 张杰反应过来，兴奋地说，“拉钩！” 他伸出小拇指，勾住了苏清沅的小拇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两人一起念着小时候的童谣，声音清脆，在院子里回荡。
开学那天，天刚蒙蒙亮，巷口的槐花树还笼罩在淡淡的晨雾中。张杰就已经站在苏清沅家门口，背着崭新的书包，手里拿着两个水煮蛋。
“苏清沅，起床了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叫醒屋里的人。
苏清沅早就醒了，正坐在镜子前，让妈妈给她梳头发。听到张杰的声音，她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门口。
“张杰，我在这儿！”
张杰看到她，眼睛一亮。苏清沅今天穿着一身粉色的校服，头发梳成了两个小小的辫子，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看起来格外可爱。
“给你，水煮蛋，我妈妈煮的，可香了！” 张杰把一个水煮蛋递给她，“吃了鸡蛋，上学有精神！”
苏清沅接过鸡蛋，说了声 “谢谢”，然后拉着妈妈的手，和张杰一起往学校走去。
清晨的巷弄很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鸟鸣。槐花树的香气在晨风中弥漫，落在两人的头发上、肩膀上。张杰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给苏清沅讲巷子里的趣事，讲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还说要带她去学校后面的小花园玩。
苏清沅虽然话不多，却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回应，嘴角一直带着浅浅的笑容。她发现，和张杰在一起，原本让她紧张的开学第一天，也变得期待起来。
到了学校，班主任李老师已经在教室门口等着了。李老师看起来四十多岁，戴着一副眼镜，脸上总是带着和蔼的笑容，让人觉得很亲切。
“张杰，来了呀。” 李老师笑着和张杰打招呼，然后看向苏清沅，“这位就是苏清沅同学吧？欢迎你来到我们班。”
“李老师好。” 苏清沅小声说，有些害羞地躲到了张杰身后。
“李老师，苏清沅是我的邻居，以后我会照顾她的！” 张杰立刻站出来，像个小男子汉一样，护在苏清沅身边。
李老师笑了起来，摸了摸两人的头：“真是个热心的孩子。好了，快进教室吧，同学们都到得差不多了。”
两人走进教室，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同学。大家都好奇地看向苏清沅，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张杰拉着她的手，走到最后一排的空位上：“苏清沅，你坐这里，我坐你旁边！”
苏清沅坐下后，张杰立刻给周围的同学介绍：“这是苏清沅，我的邻居，也是我的好朋友！”
同学们纷纷和苏清沅打招呼，苏清沅虽然腼腆，却也一一回应着。
上课铃响了，李老师走进教室，开始给大家介绍班级的情况和开学的注意事项。苏清沅听得很认真，她的观察力很强，很快就记住了班里几个同学的名字，也记住了李老师温柔的声音。
课间的时候，张杰带着苏清沅去认识其他同学，还带她去学校的操场转了转。他像个小向导一样，给她介绍操场的滑梯、秋千，还有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
“苏清沅，以后课间我们就来这里玩好不好？” 张杰指着秋千说，“我荡得可高了，我带你一起荡！”
“好。” 苏清沅点头，看着秋千，眼里满是期待。
中午放学，两人一起走出学校，沿着早上来的路往家走。阳光透过槐花树的枝叶，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槐花的香气依旧浓郁。
“苏清沅，今天在学校开心吗？” 张杰问。
“开心。” 苏清沅点头，“同学们都很好，李老师也很好。”
“那就好！” 张杰笑着说，“以后我们每天都一起上下学，一起在学校玩，好不好？”
“好。” 苏清沅再次点头，这次她的声音比之前大了一些，脸上的笑容也更明显了。
走到巷口的槐花树下，张杰突然停下脚步，指着树上的槐花说：“苏清沅，你看，槐花又开了一些，等下次花落了，我妈妈还会做槐花蜜，到时候我再给你带！”
“嗯！” 苏清沅抬头看着满树的槐花，雪白的花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星星一样。
两人站在槐树下，约定着以后每天一起上下学，一起分享槐花蜜，一起在学校里学习、玩耍。1999 年的夏天，因为这棵老槐树，因为这个热心肠的男孩和腼腆文静的女孩，变得格外漫长而美好。
巷口的槐花还在簌簌飘落，香气弥漫，像一首温柔的歌，见证着两个孩子纯真的友谊，也预示着一段跨越时光的羁绊，就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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