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刚刚搬入普通病房，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清许心中那堵名为“顺从”的摇摇欲坠的墙。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需要一个寄托，一个能让他感觉到与父母还有联系的地方，哪怕那个地方，是哥哥明令禁止他踏入的“禁地”——父母的房间。
哥哥说过，他“脏”，不配碰父母留下的东西。可此刻，那种被排斥在外的痛苦，远远比不上可能失去母亲的恐惧。他需要一点力量，一点来自过去的、温暖的力量，来支撑自己度过这个可能再次失去亲人的漫漫长夜。
他上了楼站在父母房间的门外，手悬在门把手上，微微颤抖。门把手是冰凉的，就像哥哥看他的眼神。里面，是尘封的过往，是凝固的时光，也是他内心深处最渴望又最不敢触碰的柔软。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轻轻拧动了门把手。“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门，开了。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旧木料、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属于母亲过去常用的护肤品的熟悉气味扑面而来。房间里的陈设依旧保持着父母生前的样子，只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月光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小片银白，照亮了空气中缓慢浮动的微尘。
清许的心跳得厉害，他像一个小偷，又像一个虔诚的朝圣者，小心翼翼地踏入了这个对他来说神圣又禁忌的空间。他的目光贪婪又悲伤地掠过每一件物品。父亲的书桌，上面还摊着几本泛黄的专业书籍和一支旧钢笔；母亲的梳妆台，镜子有些模糊了，台上还摆放着几个精致的、但已空了的香水瓶和梳子；那张宽大的双人床，床罩平整地铺着，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他走到梳妆台前，手指颤抖着，轻轻拂过台面，留下几道清晰的指痕。他拿起那把母亲用了很多年的木梳，上面似乎还缠绕着几根长长的、属于母亲的发丝。他将梳子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木质触感却奇异地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他又走到衣柜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拉开了柜门。里面整齐地挂著父母生前的衣物。父亲的中山装挺括依旧，母亲的连衣裙颜色素雅。他不敢触碰，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属于父母的、早已淡去却依旧熟悉的气息，让他眼眶瞬间湿润。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床头柜上那个小小的、有些陈旧的相框上。里面不是那张挂在客厅壁炉上的“全家福”，而是一张父母年轻时的合影。照片上的他们，笑容灿烂，眼神明亮，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那时还没有他，也没有哥哥。
清许拿起那个相框，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玻璃表面，仿佛这样就能擦亮那段他未曾参与的、美好的过去。
他就这样在这个被时间遗忘的房间里待着，静静地站着，或轻轻抚摸着那些承载着记忆的物件。没有开灯，只有清冷的月光作伴。在这里，他感觉不到哥哥冰冷的视线，感觉不到自己是“肮脏”的，他只是一个无比思念父母的、孤独的孩子。
他不知道哥哥如果发现他踏入了这里，会怎样震怒。但此刻，他顾不了那么多了。母亲的安危悬于一线，他需要从这里汲取一点点勇气，需要确认自己与这个家、与父母之间，那一点点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联系。
他将那张父母年轻时的合影轻轻放回原位，又将木梳小心翼翼地放回梳妆台。他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尽量让一切恢复原状，仿佛他从未进来过。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回到冰冷的客厅，蜷缩在沙发上，手里仿佛还残留着那把木梳的触感，鼻尖似乎还萦绕着父母房间里那特殊的气息。
这一次，他擅自踏入了“禁地”，不是为了反抗，而是为了寻找一丝活下去、支撑下去的力量。在巨大的恐惧和绝望面前，哥哥的禁令，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绝对了。他为自己偷来了片刻的温暖与慰藉，而这，将支撑着他，迎接即将到来的、关于母亲命运的审判。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