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的等待,在清许日复一日的劳作、学习和医院陪护中,既漫长又短暂。当班主任将那份还带着油墨味的期中考试成绩单递到他手上时,他几乎不敢立刻去看。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低头展开。目光急切地扫过一个个数字。
班级排名:第二。年级排名:第九。物理:108。化学:120。数学:109。英语:94。历史:97。地理100。思品110。
英语94分!总分120分的试卷,他拿到了94分!虽然离顶尖还有距离,但相比之前刚刚及格的惨淡,这已经是飞跃式的进步!数理化也稳稳地保持在顶尖行列,班级第二,年级第九,几乎完美达成了哥哥那苛刻的要求!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难以置信和狂喜的热流猛地冲上清许的头顶,让他一阵眩晕。他死死攥着成绩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眶控制不住地发热。他做到了!他真的……几乎做到了!
巨大的喜悦让他第一个念头,就是立刻告诉妈妈。他甚至等不到放学,利用下午难得的、哥哥可能还没到医院的一点空隙时间,他几乎是跑着冲进了母亲的病房。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病床上,母亲依旧安静地睡着,面容平和。
清许气喘吁吁地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母亲微凉的手,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明显的颤抖:
“妈!妈!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他迫不及待地,像献宝一样,将那份成绩单轻轻放在母亲枕边,手指点着上面的数字,“你看,班级第二,年级第九!英语,英语我考了94分!比以前好多了!哥……哥哥要求的,我差不多都做到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无伦次,脸上是这近一年来从未有过的、带着光彩的兴奋。他描述着考试的紧张,描述着自己看到成绩时的惊喜,仿佛要将这几个月所有的委屈和压力,都在这一刻通过这份成绩单向母亲倾诉和证明。
“……我就知道,努力是有用的,妈,我……”他正说到兴头上,声音里都带上了一丝哽咽的哭腔。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沉渊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似乎是刚下班过来,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情绪激动、脸上甚至还带着未干泪痕的清许,以及……被清许小心翼翼放在母亲枕边的那张醒目的成绩单。
沉渊的脚步顿住了。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清许那异常明亮、甚至带着某种他许久未见的生气的脸庞上,随即,视线下移,精准地捕捉到了成绩单上那几个关键的数字——班级第二,年级第九,英语94。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以及清许因为突然被打断而骤然停滞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清许脸上的兴奋和光彩,在看到哥哥的瞬间,如同被寒风吹灭的烛火,迅速黯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习惯性的紧张和畏惧。他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手指不安地蜷缩着,低下了头,不敢再看沉渊,仿佛刚才那个兴奋诉说的自己是另一个人。
沉渊没有说话。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预想中的赞许,也没有往日的冰冷和斥责。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目光深沉地看了看成绩单,又看了看低着头、如同惊弓之鸟的清许,最后,将视线移向病床上依旧沉睡的母亲。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那份代表着清许数月来全部心血和挣扎的成绩单,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宣告,横亘在兄弟二人之间。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沉渊终于动了。他没有走向成绩单,也没有对清许说什么。他只是迈开脚步,如同往常一样,走到病床的另一边,默默地坐下,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母亲的另一只手。
他依旧没有看清许,也没有对那份成绩做出任何评价。仿佛刚才清许那激动的倾诉,和那张此刻显得无比耀眼的成绩单,都与他无关。
清许僵立在原地,刚刚涌起的满腔喜悦和激动,被哥哥这突如其来的沉默和无视,瞬间冻结成了冰。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病房里,沉渊握着母亲的手,低声说了几句关于医院通知可以办理一些手续的事情,声音是惯常的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清许依旧僵硬地站在床尾,低着头,心跳还未从刚才那巨大的失落和紧张中平复。
就在这时,沉渊结束了与母亲(或者说,是自言自语)的对话,站起身。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径直离开,而是绕到床尾,在清许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那触感干燥、温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清许浑身猛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惊愕地抬起头,看向哥哥。哥哥……拉了他的手?近一年来,除了惩罚性的拖拽和殴打,哥哥从未有过任何主动的、哪怕是这样简单的肢体接触。
沉渊没有看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拉着他,不容分说地朝病房外走去。清许大脑一片空白,被动地跟着,手腕处传来的温度陌生得让他心慌意乱,甚至暂时压过了对哥哥意图的恐惧。
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浓郁,灯光惨白。沉渊一路沉默,拉着清许穿过人群,直到走出住院部大楼,来到停车场他那辆略显陈旧的轿车旁。
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简短地命令:“上车。”清许懵懵懂懂地坐了进去,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哥哥掌心的温度,让他坐立不安。沉渊绕到驾驶座,发动了车子。引擎低吼声中,车厢内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与车外的喧嚣隔绝开来。
车子缓缓驶出医院,汇入傍晚的车流。夕阳的余晖透过挡风玻璃,在沉渊线条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就在清许紧张得几乎要窒息时,沉渊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但似乎少了些往日的冰碴:“看来,”他顿了顿,像是斟酌了一下用词,“你这次……表现还不错。”
清许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他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沉渊的视线依旧看着前方道路,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但接下来的话,却让清许瞬间屏住了呼吸:
“不枉费……这段时间的学习。”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清许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哥哥……这是在肯定他?肯定他这几个月来拼尽全力的挣扎和努力?虽然语气依旧算不上温和,用词也极其吝啬,但这几乎是近一年来,哥哥第一次,没有斥责,没有嘲讽,而是对他付出的努力,给出了一个近乎“认可”的评价!
清许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哥哥的侧脸。夕阳的光线在他眼中跳跃,模糊了哥哥冷硬的轮廓。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楚、委屈、以及一丝微弱到不敢置信的喜悦,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眶迅速泛红,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视线变得一片模糊。他慌忙低下头,用袖子狠狠擦掉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肩膀因为极力压抑着情绪而微微颤抖。
沉渊似乎用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他的动作,但什么也没说,只是专注地开着车。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却似乎与以往那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不同,仿佛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生涩的缓和。
清许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那些熟悉的、灰暗的建筑物,此刻在泪眼朦胧中,仿佛也带上了一层不真实的光晕。
哥哥的一句“表现不错”,一句“不枉费”,像是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光,穿透了他漫长寒冬的阴霾,让他那颗几乎冻僵的心,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几乎让他承受不住的暖意。
他知道,这并不意味着一切都会变好,哥哥的严苛和冷漠不会一夜消失。但这一点点的、来之不易的认可,对于在黑暗中跋涉了太久的他来说,已经是足以照亮前路的、奢侈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