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末的风筝线

【前文】

刘晓雯的手指终于触到了茶杯壁，却像穿过一层薄雾般落空。她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掌，泪水落在吧台上，洇出一小片转瞬即逝的湿痕。

“我叫刘晓雯……”她的声音终于清晰了些，带着水的寒意，“我记得……我和弟弟在河边放风筝。风很大，线断了，他追着风筝跑，脚下一滑就掉下去了……”

赵吏重新为自己斟了杯茶，蒸汽模糊了他的眉眼：“所以你跳下去救他？”

晓雯猛地抬头，眼中空洞被惊惶填满：“我抓住他了！可水流太急……我喊不出声音，只能把他往岸边推……后来我就沉下去了，再醒来就在这里了。”她忽然抓住赵吏的衣袖，指尖却一次次穿透布料，“我弟弟呢？他有没有事？他才十岁，他怕黑，晚上睡觉要抱着我的旧玩偶……”

赵吏沉默地看着她。女孩的执念像水草般缠绕着灵魂，每一次挣扎都让她的身影更加稀薄。他抬手在空中虚划一道符，吧台上的茶杯突然泛起涟漪，水面映出模糊的影像——

【回忆·三日前】

夏末的河岸，芦苇荡被晒得焦黄。晓雯举着蝴蝶风筝奔跑，弟弟晓辰跟在后面，凉鞋踩过水洼溅起银亮的星子。“姐！再高点！像上次那样飞到云里去！”男孩的笑声混着蝉鸣，比阳光还要烫人。

风筝线突然绷紧，晓雯一个踉跄，线轴脱手飞向河心。晓辰尖叫着扑过去抓，脚下的青苔让他像片叶子般滑进湍急的水流。晓雯连衣服都来不及脱就跳了下去，冰冷的河水瞬间裹住她，水草缠住脚踝，像无数只手往下拖拽。

她拼命将晓辰往岸边推，直到看见他抓住芦苇丛，才感到力气耗尽。意识沉入黑暗前，她看见弟弟趴在岸上哭，手里攥着半截断掉的风筝线。

【现实】

“他没事。”赵吏的声音打断了水面的晃动，“被路过的渔民救了，只是呛了水。现在……”他顿了顿，补充道，“在你家客厅的沙发上，抱着你的兔子玩偶，不肯睡觉。”

晓雯的影像突然剧烈波动：“他是不是在怪我？怪我没抓住风筝线？怪我没拉住他？”

“你要不要自己看？”赵吏从抽屉里取出一面铜镜，镜面蒙着厚厚的灰。他用指尖拂过，灰尘如活物般散开，映出晓雯家的景象——

客厅只开着一盏落地灯，晓辰蜷缩在沙发里，怀里的兔子玩偶耳朵掉了一只，那是去年晓雯用零花钱给他买的生日礼物。他对着玩偶喃喃自语：“姐姐说过风筝线断了还能再接，她骗人……她是不是不要我了？”

晓雯的眼泪再次涌出，这一次却带着滚烫的温度：“不是的！晓辰，不是的！”她想扑进镜子，却被无形的屏障挡住，“姐姐没有不要你！你要好好吃饭，好好上学，等你长大……”

“等我长大，要像姐姐一样，当游泳冠军，保护你。”镜中的晓辰突然坐直身体，对着空气说，“姐姐，我知道你在听。妈妈说你变成天上的星星了，会看着我放风筝。”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是半截被水泡得发白的风筝线，“我把线收好了，等明年春天，我们一起把它接起来，好不好？”

铜镜的光渐渐暗下去。晓雯站在原地，身体的透明度在一点点降低，苍白的脸上第一次有了血色。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一次，指尖终于稳稳地握住了那杯早已凉透的茉莉花茶。

“谢谢你。”她转身对赵吏说，声音清亮如雨后的风铃，“我该走了。”

赵吏指了指茶馆深处。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光门，门后是流动的星河，隐约能听见缥缈的歌谣。“顺着光走，别回头。”

晓雯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只纸折的小船，船身被水泡得皱巴巴的，却依稀能看出是用数学试卷折的。“这个……能帮我给他吗？”她轻声说，“上周考试我没及格，他说要折一千只小船给我祈福，这是他折的第一只。”

赵吏接过纸船，它在他掌心化作一片闪着微光的羽毛，飘进了抽屉深处。“会送到的。”

晓雯笑了，像夏末最后一朵盛开的荷花。她转身走进光门，身影消失的瞬间，门外的纸灯笼突然明亮了一瞬，仿佛有风吹过，带来青草和阳光的味道。

墙上的挂钟“铛”地响了一声，指向午夜十二点。赵吏将空茶杯倒扣在吧台上，铜酒壶里的酒还剩最后一口。他望着空荡荡的门口，轻声自语：“又是一个夏天结束了啊……”

抽屉里，那片羽毛正落在一叠泛黄的信纸上，最上面一页写着“未寄的毛衣”，下面压着半张残缺的乐谱，墨迹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

（第一章 完）

【下章预告】

当穿校服的女孩带着夏末的水汽消散在光门后，渡厄茶馆的木门再次被推开。这一次，走进来的是个提着鸟笼的老人，笼中没有鸟，只有一团缠绕了三十年的红线——《第二章：红线笼》即将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