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红线笼

【现实】

木门轴发出锈蚀的吱呀声，赵吏刚收起铜镜，就看见来人佝偻的身影。老人提着竹编鸟笼站在门槛边，褪色的蓝布衫沾着秋夜的露水，手里的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笃笃的闷响。笼中没有鸟雀，一团暗红色的线球在昏暗中蠕动，像团凝固的血。

“要点什么？”赵吏擦拭着铜酒壶，壶嘴的热气在他指尖凝成白雾。

老人将鸟笼放在吧台上，竹条间隙漏出的红线立刻攀住木纹，像有生命般蜿蜒。“听说这里能看见……等的人。”他摘下毡帽，露出满头霜白，皱纹里嵌着洗不净的尘土，“我叫陈望，等了三十年。”

赵吏瞥向鸟笼：“等谁？”

“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陈望的手指抚过笼壁，红线突然绷紧，在他腕间勒出一道红痕，“她叫阿禾，说要跟我去江南，临走前把头发编成红线，绕在我手腕上。她说，线不断，人就不会散。”

【回忆·三十年前】

初春的渡口，柳枝刚抽新芽。阿禾踮脚为陈望系红线，发梢蹭过他脖颈，带着皂角的清香。“这是我娘教的结，叫‘同心缕’，”她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黑曜石，“你在矿上好好的，等我攒够了钱，就去徐州找你。”

陈望攥着她的手，掌心全是汗：“别等我，矿上危险……”

“说了线不断人不散！”阿禾嗔怪地拍他手背，红线在两人腕间连成闭环，“要是线松了，就是我在想你；要是线断了……”她顿住，突然把脸埋进他怀里，“不许想不好的！”

三个月后，矿难的消息像块石头砸进陈望心里。他从昏迷中醒来时，手腕上的红线断了半截，剩下的那截沾着血。他瘸着腿走了七天七夜回到渡口，只看见空荡荡的石阶，阿禾常坐的那块青石板上，刻着半朵未完工的莲花。

【现实】

“线没断，她怎么不回来？”陈望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他抓起一把红线，丝线在指间勒出深深的红印，“我每天给它浇水，晒月亮，怕它干了脆了，怕她回来认不出……”

赵吏从茶罐里捻出几片茶叶，沸水冲下去时，茶叶在杯中舒展成嫩绿的芽。“你知道她为什么没赴约吗？”

陈望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出光亮：“她是不是……是不是忘了？”

赵吏将茶杯推到他面前：“自己看。”

水面泛起涟漪，映出三十年前的渡口——阿禾背着包袱站在石阶上，青石板的莲花已经刻完了。她不时望向江面，手里紧紧攥着另一截红线。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几个穿军装的人冲过来，将她推上马车。混乱中，她腕间的红线被车轮碾断，飘落进江水里，像一条挣扎的红鱼。

“那年抓壮丁，她替邻居家的姑娘顶了名额。”赵吏的声音很轻，“马车翻进山沟时，她手里还攥着半块刻着莲花的石头。”

水面的影像变了，是片开满野花的山坡。阿禾的魂魄坐在石头上，面前摆着两双布鞋，一双男式的鞋底磨穿了，一双女式的绣着并蒂莲。她把红线系在旁边的小树上，风一吹，红线就轻轻敲打树干，像在敲门。

“她等了你十年，”赵吏说，“每年清明都来这儿，带着新纳的鞋，后来……就再也没来过。”

陈望的手抖得厉害，他伸进鸟笼，将那团缠绕三十年的红线慢慢解开。红线里裹着半块青石板的碎片，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字：等你。

“原来她不是忘了……”老人笑了，眼泪却顺着皱纹往下淌，“是我来晚了，晚了三十年……”

红线突然散成无数光点，像萤火虫般飞向窗外。陈望站起身，鸟笼空了，只剩下几根磨损的竹条。他摸了摸胸口，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半块刻着莲花的石头，边缘被摩挲得光滑温润。

“这个……”他把石头放在吧台上，“能给她吗？就说……我找到她的莲花了。”

赵吏拿起石头，它在掌心化作一滴朱砂，渗进铜镜的纹路里。“会送到的。”

陈望走到光门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空鸟笼。赵吏正用那截红线系住笼门，像给它系了条红腰带。“下辈子……”老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换我来找你。”

光门关闭时，茶馆里飘起细碎的红丝，像春日的桃花雨。赵吏将空鸟笼挂在屋檐下，红线在风里轻轻摇晃，敲出叮咚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唱歌。

抽屉里，那滴朱砂融进了泛黄的信纸，“未寄的毛衣”旁边，多了半块带着莲花印记的铜镜。墙上的挂钟又响了一声，这次是凌晨三点，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赵吏给自己倒了杯冷茶，看着窗外渐亮的天色，轻声说：“春天要来了……”

（第二章 完）

【下章预告】

当最后一缕红线化作桃花雨消散，渡厄茶馆的铜铃突然急促地响起来。门外站着个穿学生制服的男孩，手里捧着个盖着红布的木盒，盒底渗出暗红色的液体——《第三章：状元笔》即将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