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全办事效率出乎意料的高。
不过半个时辰,两个小太监就吭哧吭哧抬进来一口沉甸甸的樟木箱子,“哐当”一声放在金砖地上,溅起细微的尘埃。
“殿下,近十年的邸报和《大夏律例》都在里头了。”王德全抹了把汗,小心翼翼地看着李星河,“您…真要看这些?”
李星河没理他,走过去随手翻开最上面一本邸报。
十六年三月的,纸张略微泛黄,上面用干巴巴的笔触记载着某地祥瑞、某官升迁,通篇歌功颂德,有用的信息寥寥无几。
他又拿起那本厚得像砖头的《大夏律例》,随手一翻,正好是《户婚律》部分,写着“诸有妻更娶妻者,徒一年…”
“殿下,”王德全忍不住再次开口,语气带着十足的忧虑,“您若是闷了,老奴去叫教坊司的乐工来?或者…御兽园新进了几只西域猞猁,凶猛得紧,看着倒也解闷…”
在李星河逐渐转冷的目光注视下,王德全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讷讷闭嘴。
“都下去。”李星河挥挥手,“没本宫吩咐,不许进来。”
殿内终于安静下来。
李星河走到那尊半人高的红珊瑚前,指尖拂过冰凉莹润的枝杈。
这玩意搁现代,够买下他前世那栋江景大平层还有富余。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翻看那箱邸报。
起初,那些晦涩的文言和空洞的辞藻让他昏昏欲睡。
但很快,前世在商场上锻炼出的信息捕捉能力开始发挥作用。
他从字里行间抠出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比如,十一年,北方大旱,朝廷拨款百万两白银赈灾,但次年春天依旧流民四起。
十三年,国库空虚,皇帝下旨削减宗室用度,引得怨声载道。
十五年,三皇子李星渊督办的江南织造局,上缴的丝绸利润比往年翻了一番,龙心大悦。
“呵。”李星河轻笑一声,将那份邸报扔回箱子里。
账做得挺漂亮,可惜,前世他见的假账比这高明多了。
他又拿起《大夏律例》,这次翻到了《厩库律》和《擅兴律》。
看着那些关于仓库管理、工程营造的繁琐规定,一个模糊的念头开始在他脑中成形。
都重生了,还是个太子,谁还苦哈哈地努力?
当然是…利用规则,躺着把好处捞了!
“王德全!”他扬声道。
老太监几乎是小跑着进来:“殿下有何吩咐?”
“去,把东宫近三年的账册,还有库房清单,都给本宫拿来。”
王德全脚下一软,差点给那尊红珊瑚跪下:“殿、殿下!您这是…”
“怎么?”李星河挑眉,“本宫自己的家底,还不能看看了?”
“能看!能看!”王德全擦着冷汗退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太子殿下这次摔马,怕是真把脑子摔出毛病了!
账册和清单很快送来,堆满了半张紫檀木书案。
李星河直接略过那些记载着“赏赐某某宫女金簪一支”、“打碎前朝玉瓶一个”的流水账,翻到记录田庄、铺面收益和库房实物的部分。
这一看,倒是让他对原主的“败家”有了新认识。
东宫名下的田庄遍布京畿,但年年报上来的收益却少得可怜。
库房里堆满了金银玉器,但很多都是中看不中用的摆设,比如那尊红珊瑚,占地方,变现难,除了彰显“豪横”屁用没有。
“典型的资产配置不合理,流动性差,收益低下。”李星河摸着下巴,职业病犯了,下意识给出诊断。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喧哗。
“让开!本侯要见太子表哥!”
声音张扬,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莽撞。
李星河抬眼,透过殿门看见一个穿着锦袍的少年正试图冲破侍卫的阻拦,腰间挂着的玉佩叮当作响。
“外面何人喧哗?”
“回殿下,是承恩侯家的赵小侯爷,赵云烈。”王德全连忙回禀,“说是…说是前几日在西市得了件好玩意,特来献给殿下解闷。”
赵云烈?李星河在记忆碎片里扒拉了一下,好像是原主母亲娘家那边的表弟,一个标准的纨绔子弟,原主的忠实“玩伴”兼“坑友好手”。
“让他进来。”
赵云烈几乎是窜进来的,手里捧着一个蒙着黑布的笼子,脸上带着献宝似的兴奋:“表哥!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他猛地掀开黑布。
笼子里关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不对,体型更大,眼神更凶,耳朵尖上还带着一撮黑毛。
“西域雪山猞猁!凶得很!我花了大价钱才弄到的!”赵风烈得意洋洋,“放出去咬那些御史台老梆子的裤腿,肯定有意思!”
李星河看着那只朝他龇牙的低吼的猞猁,嘴角抽了抽。
这玩意一看就不是善茬,原主这帮人,真是变着法儿的作死。
“嗯,有心了。”李星河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目光落在赵云烈腰间那块水头极好的翡翠玉佩上,“你这玉佩不错。”
赵云烈一愣,下意识捂住玉佩:“表哥,这可是我…”
“本宫库房里好像有块更大的,”李星河慢悠悠地打断他,“放着也是落灰,回头让人找出来给你。”
赵风烈眼睛瞬间亮了:“真的?多谢表哥!”
“不过,”李星河话锋一转,指了指那箱邸报和账册,“本宫近日要闭门读书,研究一下…嗯,经济之道。你没事就别来了。”
赵云烈张大了嘴,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读书?经济?太子表哥?
“表、表哥,你没事吧?”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是不是齐王世子那几个混蛋又气你了?你放心,我这就带人去堵他们!”
李星河扶额。这都什么脑回路。
“本宫好得很。”他摆摆手,“让你出去就出去。”
赵云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脸上写满了“我表哥肯定被人掉包了”的震惊。
打发走赵云烈,李星河重新坐回书案前。
他拿起一本记录东宫在京城铺面情况的账册,目光停留在“朱雀大街,三间绸缎庄,年入白银八百两”这一行上。
朱雀大街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三间铺面才这么点收益?骗鬼呢。
他敲了敲桌面,对侍立一旁的王德全道:“去,把负责打理这些铺面的管事叫来,本宫要问问话。”
王德全苦着脸:“殿下,那些管事…平日都不在东宫当值,要传唤也得明日了。”
“那就明日。”李星河合上账册,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他倒要看看,是哪些蛀虫,敢把他这“废物太子”当冤大头。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在殿外高声禀报:
“殿下!苏洗马求见!”
李星河挑眉。这么快就来了?看来他这个“太子洗马”,监督学业倒是尽职尽责。
“宣。”
苏清音依旧是一身青色官袍,步履从容地走进殿内。
他先是目光扫过那口装着邸报的箱子和摊开的账册,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躬身行礼。
“殿下。”
“苏洗马何事?”李星河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
“臣来询问殿下,《曲礼》篇预习得如何?”苏清音的声音清冷平稳,“三日后,臣会依约检查。”
李星河这才想起那本被他随手丢在多宝架上的《礼记》。他压根没看。
“哦,那个啊…”他拖长了调子,忽然起了点逗弄的心思,学着原主可能的口吻,“本宫昨日思索良久,觉得《曲礼》所言‘傲不可长,欲不可纵,乐不可极,志不可满’,甚是有理。故而决定,先从‘欲不可纵’做起。”
他指了指那箱账册:“所以,本宫正在清查东宫用度,杜绝奢靡浪费。苏洗马以为如何?这算不算是…知行合一?”
苏清音明显愣住了。
他抬眸,第一次真正认真地看向李星河。
眼前的少年太子,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凤眼里不再是往日的浑浊颓唐,而是带着一种…他看不懂,近乎戏谑的清明。
“殿下若能如此,自是…甚好。”苏清音斟酌着用词,微微蹙眉。
他总觉得,太子这话听着没错,但那语气神态,却处处透着古怪。
“那就好。”李星河满意地点点头,仿佛得到了老师的表扬,“既然如此,学业检查之事,可否宽限几日?待本宫整顿好内务,再专心向学。”
苏清音沉默片刻,终究还是躬身:“臣,遵命。”
看着苏清音清瘦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殿外,李星河脸上的玩世不恭渐渐收敛。
他重新拿起那份记录着江南织造局利润暴涨的邸报,指尖在“三皇子李星渊”的名字上轻轻敲击着。
“想把我当踏脚石?”
他低声自语,凤眸中掠过一丝前世在商场上厮杀时的冷厉。
“那就看看,谁玩死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