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透过云海高中香樟树层层叠叠的叶片，洒下斑驳摇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夏末秋初特有的、混合着青草与阳光的味道，以及独属于开学季的喧嚣与活力。
一年一度的社团招新日，操场化作了沸腾的海洋。
音乐社的吉他手拨动着弦，奏出青春的旋律；动漫社的成员们穿着华丽的COS服，吸引着无数目光；文学社则用墨香与诗句，试图在浮躁中寻得知音……每个摊位前都挤满了好奇的新生和高年级学生，喧闹声、欢笑声、音响声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冲破云霄。
在操场相对安静的角落，绘画社的摊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里没有震耳的音乐，也没有花哨的表演。几块画架立着，上面展示着社员们的作品，素描、水彩、油画，风格各异，却都凝聚着安静的力量。长长的桌子上，铺着有些斑驳的旧桌布，上面散乱地放着颜料管、画笔、调色盘和一些空白的画纸。
林沐兮就坐在这片安静与些许凌乱之中。
她微微低着头，纤细的手指握着一支2B铅笔，在一张素描绘本上快速勾勒着。画的是不远处人群的速写，寥寥几笔，动态与神韵已初具雏形。阳光跳跃在她柔软的发梢，为她专注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周围的喧嚣似乎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她沉浸在自己的线条世界里，只有偶尔抬眼观察时，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才会映入学长学姐们热情招揽的身影，以及新生们脸上或迷茫或兴奋的表情。
就在她再次低头，准备细化画中人物衣褶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带着劲风的巨响猛的从头顶传来。
紧接着，是额头传来的一阵钝痛，以及眼前瞬间的金星乱冒。
林沐兮完全懵了。
她下意识地捂住被击中的额角，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支可怜的铅笔从她手中脱落，在画纸上滚了几圈，掉在了地上。而罪魁祸首——一颗橙色的、还带着尘土和汗渍气息的篮球，正不偏不倚地砸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滚了几圈，撞翻了一管群青色的颜料，最终才心满意足地停了下来。
黏腻的、鲜艳的蓝色颜料从挤压变形的管口汩汩冒出，迅速在洁白的画纸和斑驳的桌布上蔓延开来，像一片突兀的、失控的海洋，瞬间吞噬了她刚刚完成的那张速写。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嘈杂。
“哇！砸中了！”
“好像砸到绘画社的人了……”
“没事吧？那位同学……”
林沐兮捂着额头，眼眶因为疼痛而微微泛红。她看着那片狼藉，尤其是那张被蓝色颜料彻底毁掉的速写，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委屈涌上心头。那是她画了半个多小时，颇为满意的一张……
“对、对不起！”
一个略显慌张的男声响起，带着运动后的急促喘息。
林沐兮抬起头，循声望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急匆匆地拨开人群冲了过来。他穿着红白相间的篮球社队服，汗水浸湿了额前的碎发，紧贴在饱满的额头上。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歉意和紧张，目光快速扫过一片混乱的桌面，最后定格在林沐夏捂着额头、眼眶微红的脸庞上。
“同学，你没事吧？真的非常对不起！我们刚才传球失误，力道没控制好……”男生挠着头，一脸懊恼，语气真诚。
林沐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男生身后，那个刚刚走过来的身影所吸引。
或者说，很难不被他吸引。
那同样是一个穿着篮球社队服的男生，身材更为修长挺拔。与眼前这个满脸焦急歉意的男生不同，他走得不紧不慢，仿佛周围的喧嚣都与他无关。阳光勾勒出他利落的短发和清晰的下颌线，他的皮肤是健康的蜜色，鼻梁高挺，唇线薄而抿紧，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深邃，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多情的桃花眼型，此刻却像蒙着一层薄薄的冰雾，没有任何情绪波澜。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道歉的队友身后，目光平静地扫过现场——被砸到的林沐夏，翻倒的颜料，一片狼藉的桌面，以及那颗罪魁祸首的篮球。
没有立刻道歉，没有关切询问，甚至连一丝惊讶或愧疚的表情都欠奉。
林沐兮的心，没来由地沉了一下。是……吓到了？还是根本觉得无所谓？
就在她暗自揣测时，那个高冷的男生终于动了。
他绕过还在喋喋不休道歉的队友，弯腰，修长的手指轻松地拾起了那颗沾了颜料的篮球，夹在身侧。然后，他看向林沐夏。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林沐兮清晰地看到，他那双冰雾般的眸子，在接触到她依旧捂着额头的手和泛红的眼眶时，极快地闪烁了一下，像是冰湖被投入了一颗极小石子，涟漪微不可察。他的喉结似乎轻轻滚动了一下。
接着，他用一种近乎平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语调开口，声音低沉而干净，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冷硬：
沈逸辰“我的责任。”
只有四个字，干涩，冰冷，像一块石头投入湖中，没有激起任何温情的回响。这甚至不像道歉，更像是一种结论的宣判。
说完，他像是完成了某项必要的程序，视线从林沐夏脸上移开，转而看向那片被蓝色颜料污染的“重灾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沈逸辰“损失清单，列给我。”
他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公事公办，不带丝毫人情味，仿佛在处理一件与己无关的赔偿事务。
“逸辰！你……”
先前道歉的男生似乎觉得他太过冷淡，忍不住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
被称作逸辰的男生却没有更多表示。他只是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冷峻气场，让绘画社摊位前这片小天地，温度仿佛都降低了几度。
林沐兮放下捂着额头的手，那里已经微微红肿起来。她看着眼前这个叫“逸辰”的男生，他那句“我的责任”非但没有带来安慰，反而像冷风一样刮过心头。她心里那点委屈和火气，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被这种公事公办、毫无温度的态度激起了一丝不服气。
林沐兮“赔偿？”
她清了清有些发紧的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林沐兮“颜料和画纸还好说，那这张画呢？
她指了指那片被蓝色覆盖的速写。
沈逸辰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片狼藉上，停留了两秒，然后重新看向林沐夏。他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似乎多了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沈逸辰“我不会画画。”
他回答道，声音依旧平稳冷淡，仿佛在陈述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也直接堵死了林沐夏可能提出的、让他复原画作的要求。简洁，直接，甚至有些残酷。
林沐兮一口气彻底堵在胸口，差点没喘上来。
就在这时，篮球社那边有人在大声呼喊他们的名字。沈逸辰的队友连忙应了一声，又对林沐兮说了几句“实在对不起，我们等下再来处理”之类的话，便拉着沈逸辰要走。
沈逸辰被拉着转身，离开前，他的目光最后一次掠过林沐兮泛红的额角。这一次，林沐夏捕捉到了，那飞快的一瞥中，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类似于……不自在的情绪？
但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夹着那颗篮球，跟着队友，头也不回地重新汇入了熙攘的人群。那高大冷硬的背影，很快就被淹没在色彩和声浪之中。
仿佛刚才那场意外，以及他那几句冰冷的话语，都只是林沐兮疼痛恍惚间的一个错觉。
只有额角隐隐的痛感，桌上刺目的蓝色，以及鼻尖尚未散去的、属于篮球的皮革和尘土气息，在提醒她，这一切真实地发生过。
那个叫沈逸辰的男生，像一颗投入她平静心湖的冰棱，带着尖锐的冷意，激起了层层叠叠、混乱不堪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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