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二章 韩都尉的来意
刺客的尸体被拖走,血迹被清洗,但县衙内的紧张气氛并未消散。柳明烟将韩都尉请至书房,老仆奉上热茶,警惕地侍立一旁。
“柳大人临危不乱,身手不凡,卑职佩服。”韩都尉端起茶杯,目光却锐利地扫过书房陈设,最后落在柳明烟脸上,“只是没想到,这清河县竟已糜烂至此,匪徒敢公然袭击县衙。”
柳明烟不动声色:“有劳韩都尉及时援手。只是不知,都尉是接到何人线报,又如何能如此精准地在此刻赶到?”他刻意强调了“此刻”二字。
韩都尉放下茶杯,笑了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大人明鉴。卑职是奉了按察使司李大人的密令,暗中巡查地方治安。近日听闻清河县因钱老六一案颇不平静,故多有关注。线报来源不便透露,但确是侦知有亡命之徒欲对大人不利,故而率兵前来。幸好……赶上了。”
按察使司主管一省刑名,过问此事倒也名正言顺。但柳明烟心中疑虑未消。按察使司与崔咏是否有牵连?这韩都尉的出现,是保护,还是监视?甚至是……来确保“灭口”万无一失,只是没想到自己提前有了防备,他才临时改变策略,由暗杀转为“救援”,以便名正言顺地介入?
“原来如此。那真是要多谢李大人和韩都尉了。”柳明烟拱手,语气诚恳,“只是这些刺客训练有素,行动果决,不像普通匪类,倒像是……死士。不知按察使司对此可有眉目?”
韩都尉面色不变:“此事卑职定会严加追查。不过,柳大人,请恕卑职直言,您初到地方,或许对某些积年惯例不甚了解。钱老六一案,固然其罪当罚,但如此激烈手段,是否操之过急?如今漕运已受波及,地方震动,若因此引发更大乱局,恐非朝廷之福,亦非大人之福啊。”
这番话,与之前王通、州府同知的“劝诫”如出一辙,只是换了个角度,从“维稳”和柳明烟自身的安危出发。
柳明烟心中冷笑,面上却叹道:“韩都尉有所不知。非是本官急于求成,实在是清河积弊已深,民怨沸腾。钱老六之辈,仗势欺人,视律法如无物。若官府再一味退让,只会令其更加肆无忌惮,最终酿成民变,那才是真正动摇国本。本官依法办案,正是为了长治久安。”
韩都尉盯着柳明烟看了片刻,忽然笑道:“柳大人年轻有为,志存高远,卑职佩服。只是这官场之上,有时也需懂得变通之道。按察使司李大人,对柳大人也是颇为赏识,若大人愿意,卑职或可代为引荐……”
这是赤裸裸的拉拢了。柳明烟心中警铃大作,对方果然是想将自己纳入其势力范围,或者至少是进行控制。
“李大人和韩都尉的好意,下官心领。”柳明烟婉拒道,“只是下官蒙圣恩授此官职,唯知恪尽职守,以报皇恩。结党营私之事,实非所愿,亦非所能。”
韩都尉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既如此,卑职也不便强求。只是清河县局势复杂,大人还需多加小心。卑职会暂留几日,协助清剿残余匪类,稳定地方。告辞。”
送走韩都尉,柳明烟眉头紧锁。老仆低声道:“老爷,此人来者不善。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甚至可能包藏祸心。”
柳明烟点头:“我知道。他背后站着按察使司,甚至可能牵扯到更上层的人物。我们现在的处境,更加凶险了。”明处有漕帮余孽虎视眈眈,暗处有这韩都尉意图不明,可谓步步惊心。
但他没有退路。他唤来心腹衙役,低声吩咐:“加派人手,暗中盯住韩都尉和他带来的人马的动向。另外,我们之前查到的,关于漕帮与州府某些官员往来的一些线索,要加快整理,务必抄录备份,妥善藏好。”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韩都尉的到来,意味着对手已经动用了更高层级的力量。这场斗争,已经从清河县一隅,扩大到了更广阔的舞台。他必须更加谨慎,也要更加果断。
接下来的几天,韩都尉果然以“清剿匪类、稳定地方”为名,带着兵丁在县城内外活动,时而盘查路人,时而“拜访”乡绅,动静不小。柳明烟冷眼旁观,并不干涉,只是抓紧时间处理政务,尤其是督促河工的前期准备,同时暗中收集证据。
这日,柳明烟正在查看河工图册,王通一脸喜色地跑来禀报:“大人!好消息!漕帮大当家钱友德,愿意出面与官府合作,平息事态,确保漕运畅通!他今晚在望江楼设宴,想与大人化干戈为玉帛!”
柳明烟目光一凝。钱友德终于亲自出面了?而且是在韩都尉到来之后?这绝不是简单的赔礼宴,恐怕又是一场鸿门宴。而韩都尉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他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也好,正好借此机会,看看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回复钱当家,本官准时赴宴。
第九卷 第三章 望江楼夜宴(下)
望江楼,流觞阁。依旧是灯火辉煌,盛宴铺陈,但气氛与上一次截然不同。主位上的钱友德,虽依旧笑容可掬,但眉宇间少了那份倨傲,多了几分审慎与阴沉。作陪的除了本地乡绅,赫然还有韩都尉。韩都尉一身戎装,正襟危坐,与钱友德谈笑风生,仿佛熟识已久。
柳明烟只带了两名贴身衙役,坦然入席。
“柳大人肯赏光,钱某荣幸之至!”钱友德起身相迎,态度客气得近乎谦卑,“前番舍弟无知,冒犯大人虎威,酿成大错,皆是我管教不严之过!钱某在此,向大人赔罪了!”说罢,竟真的躬身一礼。
韩都尉也打圆场道:“柳大人,钱当家是诚心化解误会。如今首恶钱老六已伏法,漕运关乎国计民生,还望大人以大局为重,与钱当家精诚合作,共保清河安宁啊。”
柳明烟心中冷笑,面上却淡然:“钱当家言重了。本官依法办案,并非针对个人。至于漕运,保障畅通本是官府职责,只要依法依规,本官自然支持。”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钱友德使个眼色,旁人退下,阁内只剩他、韩都尉与柳明烟三人。
钱友德叹道:“柳大人,打开天窗说亮话。清河县这点营生,看似风光,实则不易。上下打点,维系关系,哪一样不要真金白银?钱某手下几千兄弟要吃饭,运河上下各个环节要打点,若都按死板的律法来,这漕运早就断了!以往诸位父母官,也都体谅这难处,彼此行个方便。”
韩都尉接口道:“不错。柳大人,水至清则无鱼。有些惯例,虽不合法,却合情理。只要漕运顺畅,朝廷税收不缺,些许小事,何必过于计较?只要大人肯高抬贵手,钱当家保证,今后必定约束手下,安分守己,每年该给衙门的‘孝敬’,也绝不会少,只多不少!”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柳明烟一眼。
图穷匕见!这是赤裸裸的威逼利诱!以漕运大局和官场潜规则相胁迫,以巨额利益相诱惑!
柳明烟放下酒杯,目光扫过二人,缓缓道:“钱当家,韩都尉,二位的好意,本官心领。但柳某读圣贤书,只知道‘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为官一任,若不能造福一方,反而与蠹虫同流合污,盘剥百姓,中饱私囊,那与禽兽何异?漕运重要,但绝不能成为豪强违法、官吏腐败的护身符!此事,绝无通融余地!”
钱友德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猛地一拍桌子:“柳明烟!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抓了个钱老六就赢了?我告诉你,这清河县的天,还变不了!没有我钱友德点头,你的政令,出不了这县衙!韩都尉,您也看到了,不是钱某不给面子,是这柳知县非要断大家的财路!”
韩都尉脸色也沉了下来,语气转冷:“柳大人,少年气盛是好事,但过刚易折。这官场上的规矩,不是你想破就能破的。你若一意孤行,恐怕……不仅这官位难保,就连身家性命,也堪忧啊。” 威胁之意,毫不掩饰!
柳明烟霍然起身,毫无惧色地迎着二人凶狠的目光:“本官的前程性命,不劳二位费心!至于这清河县的天……”他猛地推开临江的窗户,指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和江上稀疏的灯火,“它必须变!也一定会变!本官倒要看看,是你们的‘规矩’大,还是朝廷的王法大!是你们的银子硬,还是清河数万百姓的人心硬!”
他转身,目光如炬,一字一顿道:“漕帮过往罪行,本官会一一清查!被侵占的田产,必须归还!被盘剥的百姓,必须补偿!河道堤防,必须修缮!此事,本官管定了!告辞!”
说罢,柳明烟拂袖而去,留下脸色铁青的钱友德和目光阴鸷的韩都尉。
走出望江楼,夜风扑面,带着江水特有的腥味。柳明烟知道,今夜彻底撕破了脸,再无转圜余地。接下来,将是更加激烈、更加残酷的斗争。但他胸中一股浩然之气激荡,毫无悔意。
“回衙!”他对衙役吩咐道,声音沉稳有力。
然而,就在柳明烟的轿子刚离开望江楼不远,经过一条僻静巷道时,两侧屋顶突然站起数名弓箭手,冰冷的箭镞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对准了轿子!
“放箭!”一声低喝划破夜空!
第九卷 第四章 九死一生
利箭破空之声骤然响起,如同死神的呼啸!数支弩箭精准地射向柳明烟所乘的轿子,力道极大,瞬间穿透了轿壁!
“保护大人!”两名贴身衙役反应极快,一人奋力扑向轿子侧面,用身体挡住部分箭矢,另一人则拔刀格挡,同时高声示警!
轿内的柳明烟在箭矢射入的瞬间,凭借本能向下一滑,缩到座位下方。只听“夺夺”几声,数支利箭深深钉入他刚才所坐的位置,箭尾兀自颤抖!若非他反应及时,此刻已被射成刺猬!
“有埋伏!快!冲出巷子!”幸存的衙役嘶喊着,与轿夫一起,试图抬起轿子向前猛冲。
然而,前方巷口也被黑影堵住,后方望江楼方向,钱友德和韩都尉虽未亲自现身,但他们带来的护卫显然参与了合围,断了他的退路。这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绝杀!宴无好宴,楼外更有刀兵!
柳明烟心知不能坐以待毙,他猛地踹开歪斜的轿门,翻滚而出,顺手捡起地上衙役掉落的腰刀。此刻的他,官袍沾染尘土,发髻散乱,但眼神却如同被困的猛虎,锐利逼人。
刺客们见目标未死,立刻从屋顶跃下,持刀扑来。这些刺客身手矫健,配合默契,远非上次乌合之众可比。转眼间,护轿的衙役和轿夫便接连倒下。
柳明烟挥刀勉力抵挡,但他毕竟不擅武艺,几个回合下来,手臂已被划伤,险象环生。眼看一刀就要劈中他的面门,他几乎能感受到刀锋的寒意!
千钧一发之际,巷道尽头突然传来一声暴喝:“住手!靖王府侍卫在此!谁敢行刺朝廷命官!”
紧接着,急促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如雷般逼近!数支火箭划破夜空,射向屋顶的弓箭手,引起一片惨叫。十余名身着黑色劲装、身手矫健的骑士如同神兵天降,瞬间冲入战团,刀光闪处,刺客纷纷倒地!
为首一名侍卫首领,目光如电,出手狠辣,瞬间格杀两名逼近柳明烟的刺客,护在他身前:“柳大人,卑职奉靖王殿下之命,特来护卫!您没事吧?”
柳明烟绝处逢生,喘息着摇头:“我没事……多谢壮士相救!”他心中震动,靖王的人竟然在这最危急的时刻赶到!
靖王府侍卫战力强悍,很快便将残余刺客或击杀或驱散。那名侍卫首领检查了一下现场,来到柳明烟面前,低声道:“大人,此地不宜久留。王爷料到您此行凶险,故命我等暗中尾随保护。看来,果然有人狗急跳墙了。”
柳明烟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心中寒意更盛。钱友德和韩都尉,竟然真敢在离望江楼如此之近的地方,动用如此狠辣的手段!这已不是简单的官场倾轧,而是你死我活的谋杀!
“韩都尉和他的人呢?”柳明烟问道。
侍卫首领冷笑:“方才混战之初,他们便趁乱‘追击刺客’去了,此刻怕是已‘不知去向’。大人,对方势大,且已撕破脸皮,您必须立刻离开清河县,随我等星夜赶回京城,面见王爷,将此地情况禀明!”
柳明烟看着血流成河的巷道,又望了望县衙的方向,心中充满不甘。张老汉一家还未彻底安置,河工之事刚刚起步,无数冤屈还未伸张……难道就要这样狼狈逃离?
但他更清楚,对方既然敢当街刺杀,必然还有后手。留在清河,自己生死难料,更会连累身边人。唯有借助靖王之力,将此事直达天听,才有可能彻底扳倒这庞大的利益集团,真正还清河县一个朗朗乾坤。
“好!我们走!”柳明烟当机立断,在靖王府侍卫的护卫下,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望江楼上,钱友德和韩都尉得知柳明烟被神秘人马救走,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他们知道,事情闹大了,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而风暴眼,正是那位看似被逼离场的年轻知县——柳明烟。
柳明烟的清河之行,以一场未竟的改革和一场血腥的刺杀告终。但他带走的不只是伤痕,更是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铁证与决心。京华烟云,将因他的归来而再起波澜。
第十卷 第一章 金殿风云
靖王府侍卫护送柳明烟,一路换马不换人,星夜兼程,不出数日便抵达京城。柳明烟未及休整,立刻随侍卫首领入靖王府谒见。
靖王在书房接见了他。看到柳明烟官袍破损、臂缠绷带的狼狈模样,再听其讲述清河县的种种遭遇——从漕帮霸市、胥吏欺瞒,到公堂对决、暗夜刺杀,乃至按察使司都尉的威胁与最后关头那场血腥伏击——靖王面色凝重,眼中既有愤怒,亦有赞赏。
“好一个柳明烟!孤果然没有看错人!”靖王拍案而起,“区区一个漕帮,竟敢如此无法无天,勾结朝廷命官,行刺钦点进士、一方知县!这已非地方蠹弊,而是动摇国本之大案!此事,孤管定了!”
靖王当即命人取来纸笔,让柳明烟将清河县所见所闻、钱老六罪证、韩都尉言行、遇刺细节等,写成详细奏章。同时,靖王亲自修书一封,连同柳明烟的奏章,以加急密件直送大内。
次日清晨,正当朝会,百官肃立。龙椅上的皇帝面色不豫,近日江南道奏报,提及清河县因知县柳明烟“举措失当”,致漕运阻滞,民有怨言,请求朝廷申饬。几位与崔咏交好的官员也出列附和,暗示柳明烟年轻气盛,扰乱地方。
就在此时,内侍高声唱喏:“靖王殿下求见!”
靖王一身朝服,手持玉笏,大步上殿,身后跟着的,正是虽衣衫略显陈旧、却脊梁挺直的柳明烟!
“臣弟参见皇兄!”靖王行礼,声音洪亮,“臣弟今日,要代清河知县柳明烟,呈递血书奏章,弹劾江南道按察使司、清河漕帮及其背后党羽,结党营私、把持漕运、鱼肉乡里、行刺朝廷命官等十宗大罪!”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崔咏脸色微变,几位刚才还在指责柳明烟的官员更是面面相觑。
皇帝眉头紧蹙:“呈上来!”
内侍将厚厚的奏章和柳明烟带来的部分物证(包括张老汉的田契、伤情记录、抄录的漕帮罪证等)呈上御案。皇帝越看,脸色越是阴沉。
靖王朗声道:“皇兄!柳明烟奉旨赴任,一心报国,却因依法严惩恶霸钱老六,触动了盘踞地方数十年的利益网,以致招来杀身之祸!若非臣弟派侍卫暗中保护,我大梁一位清廉干吏,早已冤死刀下!此等恶行,骇人听闻,若不明正典刑,国法何在?天威何存?”
皇帝猛地合上奏章,目光如电,扫过殿中百官,最后落在柳明烟身上:“柳明烟,靖王所言,及这奏章所陈,可是实情?”
柳明烟出列,跪倒在地,声音清晰而坚定:“回陛下,句句属实!臣在清河,亲眼所见,亲身所历!漕帮之恶,罄竹难书;官场之弊,触目惊心!臣恳请陛下,彻查此案,铲除毒瘤,还清河百姓,还天下漕运,一个清明公道!”说罢,重重叩首。
皇帝沉默片刻,殿中静得可怕。崔咏等人额头见汗,不敢出声。
“好!好一个‘清明公道’!”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传朕旨意:着三司会审,彻查清河漕帮及江南道官员不法情事!涉案一应人等,无论官职大小,严惩不贷!原清河知县柳明烟,忠直敢言,不畏强暴,着即擢升为都察院监察御史,协理此案!”
“陛下圣明!”靖王率先高呼。部分清流官员也随之附和。
崔咏等人面如死灰,知道大势已去。皇帝此举,不仅是肯定了柳明烟,更是要借此事,狠狠打击他们在江南道的势力。
柳明烟再次叩首:“臣,谢陛下隆恩!必当竭尽全力,查明案情,以报陛下!”
退朝后,柳明烟走出金殿,阳光洒在他身上。从七品知县到正五品监察御史,他完成了一次惊人的跃升。但他知道,这并非终点,而是新的起点。都察院监察御史,职责就是纠劾百司,辨明冤枉。他拥有了更大的权力,也意味着要面对更强大的敌人和更复杂的局面。
三司会审的序幕已经拉开,一场席卷朝野的风暴即将到来。柳明烟回首望了望巍峨的宫殿,目光坚定。他将以御史之身,手持律法之剑,去斩断那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去完成他在清河县未竟的事业。
京华之局,因他的回归,再起波澜。而这一次,他将不再是孤身奋战。
第十卷 第二章 御史铁腕
柳明烟擢升监察御史、协理清河案的消息,如同插上翅膀,迅速传遍官场。有人拍手称快,认为朝廷终于要动真格整顿积弊;有人忧心忡忡,担心火会烧到自己身上;而更多的人,则冷眼旁观,想看这个凭借奇遇和王爷赏识上位的年轻人,如何在这波谲云诡的都察院和错综复杂的大案中立足。
都察院,号称“风宪衙门”,是朝廷耳目,纠察百司之地。院内派系林立,关系复杂。柳明烟以新进御史身份协理如此大案,难免引人侧目,甚至暗中掣肘。给他配备的副手和书吏,多是些老油条,态度恭敬却透着疏离。
柳明烟心知肚明,他首先要在这都察院内立住脚。他并不急于提审人犯,而是将自己关在值房内,日夜不休,仔细研读柳明烟带来的卷宗证物,梳理案件脉络。他要求调阅近十年来所有与江南漕运、清河县相关的奏章、账目、人事档案,事无巨细,一一核对。
他的严谨与专注,让一些原本轻视他的老御史暗暗点头。但更多的,是来自各方的“关切”与“提醒”。
这日,一位与崔咏关系密切的右副都御史“偶遇”柳明烟,语重心长道:“柳御史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然则官场之道,在于‘和光同尘’。清河一案,牵扯甚广,若追究过甚,恐引起江南震荡,于国于民皆非幸事。不若适可而止,将首恶钱友德、韩都尉等人法办,以儆效尤,其余细枝末节,大可不必深究,如此既能彰显法度,亦可稳定大局。”
柳明烟恭敬回答:“多谢大人指点。然下官以为,贪腐蠹虫,如堤坝蚁穴,若不彻底清除,今日堵一处,明日溃一方,终将酿成大祸。陛下命我协理此案,正是要刮骨疗毒,肃清积弊。下官不敢因私废公,辜负圣恩。”
副都御史碰了个软钉子,脸色不豫地走了。
更大的压力来自卷宗调阅。当柳明烟要求调取户部、工部部分与漕运拨款、河工款项相关的旧档时,遭遇了各种借口拖延、阻挠,甚至被告知部分卷宗“意外毁于火灾”。
柳明烟不为所动。他一方面通过靖王的关系,从其他渠道设法获取信息;另一方面,他发挥监察御史的职权,直接上书皇帝,弹劾户部、工部相关官员“玩忽职守,管理档案不善,疑有掩饰情弊”,请求严查。
这一招颇为奏效。在皇帝的过问下,拖延的卷宗很快被送来,虽然仍有残缺,但已能窥见不少蛛丝马迹。柳明烟带着几名可靠的书吏,从浩如烟海的账目中发现,每年拨付清河县的河工款项,竟有近三成去向不明,而漕帮上缴的“漕粮折色银”与实际运量严重不符,中间巨大的差额,显然流入了私人腰包。
与此同时,三司会审正式开堂。首要审讯的便是已押解进京的钱友德和韩都尉。
公堂之上,钱友德起初还百般狡赖,将罪责推给已死的钱老六和“惯例”。但当柳明烟将一笔笔确凿的贪污账目、一桩桩强占民田、欺行霸市的证据摆在他面前,甚至传唤了数名秘密护送进京的清河县苦主当堂对质时,钱友德的防线崩溃了,瘫软在地,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并为了活命,开始攀咬出更多上层官员,包括江南道布政使、按察使,乃至京中的崔咏!
韩都尉则顽固得多,咬定自己只是“奉命行事”,剿匪是职责所在,对刺杀之事一概否认。柳明烟并不急于逼供,而是将审讯重点放在他为何与钱友德过从甚密,以及按察使司在清河案中扮演的不光彩角色上。
审讯过程艰难,阻力巨大。不断有人为案犯说情,或暗示柳明烟“得饶人处且饶人”。甚至某夜,柳明烟在都察院值夜时,竟收到一封夹带匕首的恐吓信!
但柳明烟铁了心要一查到底。他有靖王的支持,有皇帝的默许,更有胸中一股为民请命、肃清奸邪的正气。他顶住压力,排除干扰,审讯、取证、弹劾,步步为营,案件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牵扯出的官员级别越来越高,江南官场乃至京城都为之震动。
柳明烟,这个一年前还只是避雨书生的年轻人,以其铁面无私、追查到底的作风,在都察院站稳了脚跟,赢得了“铁面御史”的名声。他知道,自己已经深深卷入了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暴中心,前方是更强大的对手和更凶险的暗箭,但他义无反顾。
因为,这不仅是一场权力的较量,更是一场正义与邪恶的搏斗。他手中的笔,便是利剑,定要斩开这重重黑幕,让朗朗青天,重现于世。案件的最终判决,将决定无数人的命运,也将深刻影响这个王朝的未来。
第十卷 第三章 黑幕渐显
三司会审的公堂,成了风暴的中心。随着钱友德为求活命而疯狂攀咬,一份份触目惊心的供词被记录在案,牵扯出的官员名单越来越长,级别也越来越高。江南道布政使、按察使、乃至数名户部、工部官员的名字开始频繁出现,他们或收受巨额贿赂,或参与漕运利益分肥,或为漕帮不法行为提供庇护。
柳明烟面对这些指向朝廷重臣的供词,愈发谨慎。他知道,每深挖一寸,都可能触动一张庞大而坚韧的利益网络。阻力不仅来自外部,甚至开始出现在三司内部。主审官之一,那位曾“劝诫”过柳明烟的右副都御史,在审讯中屡屡试图将话题引向“个别官员失察”,而非“系统性的贪腐窝案”。
压力如影随形。一日散衙后,柳明烟在返回寓所的僻静巷口,竟遭数名蒙面人围攻。对方出手狠辣,招招致命,显然不是寻常地痞。幸得靖王派出的暗卫及时现身,将来犯者击退,擒住一人,但那人竟在押送途中咬破口中毒囊自尽。
“大人,对方狗急跳墙了。”暗卫首领面色凝重,“此乃死士,背后之人,能量不小。”
柳明烟抚过袖中被刀锋划破的口子,眼神冰冷。这已不是简单的恐吓,而是不惜一切代价要让他闭嘴。
然而,越是如此,柳明烟的决心越是坚定。他连夜整理证据,将遇刺之事与审讯中遇到的阻力,一并写成密折,通过靖王渠道直呈御前。他在奏折中直言:“清河一案,非止一县之蠹弊,实乃漕运积弊之缩影,官场贪腐之冰山。臣恐牵一发而动全身,然势成骑虎,若半途而废,则国法荡然,民心得失,后患无穷!”
皇帝的回应很快传来,没有明发上谕,却有一道口谕由心腹太监秘密传达给主审三司:“一查到底,无论涉及何人,严惩不贷。朕,赐尔等便宜行事之权。”
这道口谕,如同尚方宝剑,瞬间扭转了会审的局势。那些试图和稀泥、捂盖子的声音消失了,审讯力度陡然加大。有了皇帝的支持,柳明烟更加放开手脚。他根据钱友德提供的线索和账目往来,顺藤摸瓜,竟然查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关联:数笔来路不明的巨额银钱,最终通过复杂的钱庄运作,流向了京城一座极负盛名的园林——沁芳园。
沁芳园,并非普通富商的宅邸,而是当朝宰相崔咏 最宠爱的三公子崔琰,以诗会友、宴请宾客的别院!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虽然目前尚无直接证据证明崔咏本人参与其中,但其子崔琰与漕帮巨款扯上关系,已是石破天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位高权重的崔相爷。
崔咏府邸连日来车马盈门,又迅速变得门可罗雀,世态炎凉,可见一斑。朝会上,崔咏依旧神色平静,但细心人能发现,他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鸷。他几次出列,奏请皇帝应以稳定为重,漕运关乎京师命脉,不宜过度追究,以免引发动荡,但都被皇帝以“案情重大,需水落石出”为由挡回。
风暴眼,已从江南清河,转移到了帝国权力中心的京城,聚焦于一人之下的宰相身上。
柳明烟深知,到了最关键时刻,也是最危险的时刻。崔咏经营多年,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其反扑必将空前猛烈。他闭门谢客,加强护卫,将最关键的证据副本分别藏于多处,甚至将一份关系重大的账册密交给了靖王保管。
这日深夜,他正在灯下梳理崔琰与沁芳园的资金往来,老仆悄然入内,低声道:“老爷,门外有一人,自称是崔相府上的管家,说有要事求见,还说……关乎大人的身世之谜。”
柳明烟握笔的手猛地一颤,墨点滴落,晕染了纸笺。
身世之谜?他自幼父母双亡,由远房族亲抚养长大,苦读成名,这是他一直以来的认知。崔咏的人,在此刻提及此事,是何用意?是新的威胁,还是……确有其事?
他稳了稳心神,沉声道:“告诉他,本官办案,只论国法,不问私情。若有事,可于公堂之上,光明正大而言。私下勾连,概不接见。”
老仆领命而去。柳明烟却再也无法平静。崔咏这一招,直指他的出身,是在暗示?还是在布局一个更深的陷阱?他感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四面八方向他笼罩而来。案件的真相,似乎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复杂,甚至可能牵扯出一段尘封的、与他自身息息相关的过往。
夜色深沉,柳明烟独立窗前,望着空中那轮被薄云遮掩的冷月。他知道,最后的对决即将来临,而他必须做好应对一切的准备,包括……面对那个可能颠覆他所有认知的“身世之谜”。前方的路,迷雾重重,杀机四伏
第十卷 第四章 身世迷雾
崔府管家的深夜求见,如同在柳明烟心中投下一块巨石。他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将注意力拉回案卷,但“身世之谜”四个字,却像鬼魅般萦绕不去。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得诡异。三司会审仍在继续,对崔琰的调查也在稳步推进,但来自崔咏一系的明枪暗箭似乎暂时停歇。然而,一股暗流却在京城悄然涌动。关于柳明烟身世的离奇传言,开始在某些小圈子里散播。
传言版本不一,有的说他并非柳家血脉,而是某罪臣之后,被柳家收养;有的则更隐晦,暗示他的出身与一桩多年前的宫廷秘闻有关。这些流言蜚语,虽未指明具体细节,却足以动摇他“身家清白”的根基,尤其是在这敏感时刻,极易被对手利用,扣上“来历不明,其心必异”的帽子。
靖王也听闻了风声,特意召见柳明烟,神色凝重:“明烟,近日市井流言,你可听闻?此乃崔咏毒计,意在搅乱心神,甚至为你罗织罪名。你切不可自乱阵脚。”
柳明烟躬身道:“殿下放心,流言止于智者。下官行得正坐得直,不怕小人构陷。只是……”他略微迟疑,“下官确系由远房族叔抚养成人,至于亲生父母,族叔临终前只言早已亡故,并未多提。如今崔咏以此作筏,下官担心,他是否真的掌握了什么……”
靖王沉吟道:“崔咏老奸巨猾,无风不起浪。他既然敢以此试探,或许真知悉一些不为人知的旧事。你可有信物或线索?”
柳明烟摇头:“并无特殊信物。唯有族叔留下的一只旧书箱,里面除了一些寻常书籍,并无他物。”他忽然想起一事,“对了,箱底曾有一块用锦缎包裹的玉佩,质地普通,雕工也寻常,族叔只说是我生母遗物,让我妥善保管。下官赴京赶考前,将其埋于故乡老宅院中树下,以慰先人。”
“玉佩?”靖王眼中精光一闪,“可能记其形制?”
柳明烟仔细回忆,将那玉佩的形状、纹路大致描述一番。靖王听罢,面色微变,沉默良久,方缓缓道:“此玉佩形制……颇似二十余年前,宫中赏赐给有功将士或特定人员的‘忠勇佩’。不过,拥有此佩者众,仅凭描述,难以确定。”
宫中?有功将士?柳明烟的心猛地一跳。自己的身世,难道真与宫廷朝堂有关?
就在这时,一名王府侍卫匆匆入内,呈上一封密信:“王爷,柳大人,刚截获的,由崔府密探送往江南的信鸽传书。”
靖王拆开一看,脸色顿沉,将信递给柳明烟。信上只有寥寥数字:“江南旧事,柳氏孤坟,可做文章。速办。”
柳明烟如坠冰窟!“柳氏孤坟”?这分明是指他埋骨故乡的族叔!崔咏竟连他已故族叔的坟墓都不放过,想要挖掘“证据”,或是制造事端,玷污他名声!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随之而来的是滔天愤怒!祸不及家人,更何况是已故的长辈!崔咏此举,已毫无底线!
“殿下!”柳明烟霍然起身,目眦欲裂,“崔贼欺人太甚!下官恳请殿下,准下官即刻离京,返乡一趟!绝不能让先人遗骸受辱!”
靖王按住他的肩膀:“明烟,冷静!此乃崔咏激将之法,意在引你离京!你若此时离开,三司会审由谁主持?案件很可能功亏一篑!他正好可借此喘息,销毁证据,反咬一口!”
“可是先人坟墓……”
“孤即刻派心腹日夜兼程,前往你故乡,暗中保护坟茔,绝不会让崔氏奸计得逞!”靖王斩钉截铁道,“你现在绝不能走!京城才是主战场!你要稳住,要在公堂之上,在陛下面前,彻底将崔氏罪证坐实!唯有扳倒崔咏,才能真正保护你想保护的一切,包括九泉之下的先人!”
柳明烟胸膛剧烈起伏,他知道靖王所言极是。返乡,正中崔咏下怀。留守,虽心如刀绞,却是唯一正确的选择。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渗出,才勉强压下那刻骨的愤怒与悲怆。
“下官……明白了。”柳明烟声音沙哑,眼中却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崔咏……他要战,那便战!这身世之谜,无论真相如何,都改变不了我柳明烟为国为民之心!他要挖坟掘墓,就让他挖!若能挖出我柳明烟半点不忠不孝、贪赃枉法的证据,我愿伏斧钺之诛!若挖不出,这就是他崔咏,戕害忠良、辱及先人的又一条铁证!”
他转向靖王,深深一揖:“殿下,守护先茔之事,就拜托您了!下官这就回去,整理所有关于崔琰与沁芳园赃款的证据!明日朝会,我便要上书,弹劾当朝宰相崔咏,教子不严、纵容亲属、关联巨腐、祸国殃民!”
靖王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夜之间褪去最后一丝青涩、变得如同出鞘利剑般的年轻人,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孤与你同行!这大梁的天,是时候该彻底清朗一回了!”
柳明烟走出靖王府,夜空无月,唯有寒星数点。身世如谜,前途似海,但他心中再无迷茫,只有一往无前的决绝。明日金殿,将见分晓。
第十卷 第五章 金殿对决
翌日,大朝会。金銮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百官垂首,却能感受到御座之上那道审视的目光,以及站在文官班列前列、依旧神色平静的崔咏身上散发的无形压力。
柳明烟手持玉笏,立于御史班中,官袍下的身躯挺得笔直。他深吸一口气,在內侍唱喏“有本早奏,无事退朝”的尾音将落未落之际,一步跨出班列,声震殿瓦:
“臣!监察御史柳明烟,有本启奏!臣要弹劾当朝宰相崔咏,十大罪状!”
一语既出,满殿皆惊!虽然早有预料,但当真有人敢在金殿之上,如此直接地弹劾一人之下的宰相,还是让所有人心头巨震!
崔咏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早有预料。
柳明烟毫不理会四周投来的或震惊、或担忧、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展开手中早已写就的奏章,朗声宣读,字字铿锵:
“其一,纵子行凶!其子崔琰,仗势欺人,于沁芳园聚众淫乐,挥霍无度,所耗银钱,皆乃漕帮贪腐所得之赃款!证据确凿,账目在此!”他举起一叠账册副本。
“其二,结党营私!崔咏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江南道布政使、按察使等人,贪墨河工款项,盘剥漕运,皆为其党羽,供词画押在此!”
“其三,窃弄权柄!干预三司会审,派其府中管家,于深夜威逼利诱办案御史,意图阻挠查案,此有证人证言!”
“其四,心术不正!为打击忠良,竟散布流言,污蔑臣之身世,更欲遣人掘臣先人坟墓,毁人宗祠,丧尽天良!此有截获密信为证!”他将那封“柳氏孤坟,可做文章”的密信高高举起。
一桩桩,一件件,柳明烟声音洪亮,证据链清晰完整,如同重锤,一次次敲击在殿中每个人的心上。他不仅弹劾崔咏自身,更将其党羽网络、作案手段、无耻行径,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崔咏终于无法保持平静,他出列跪倒,声音带着一丝被冤枉的悲愤:“陛下!老臣冤枉!柳明烟所言,尽是捕风捉影,构陷污蔑!小儿崔琰纵有不是,亦乃家教不严之过,岂能攀扯老臣?至于其他,更是无稽之谈!柳明烟挟私报复,欲借清河案扳倒老臣,其心可诛!请陛下明察!”
“陛下!”柳明烟毫不退让,跪地叩首,“臣所奏,句句属实,证据确凿!崔咏把持朝政,结党营私,其党羽贪腐横行,已致江南民怨沸腾,漕运弊端丛生!若再不铲除,国将不国!臣愿与崔咏当殿对质,以辨忠奸!”
朝堂之上,顿时分为两派。崔咏一党的官员纷纷出列,为崔咏辩护,指责柳明烟“年少狂悖”、“诬告大臣”。而一些清流官员和靖王麾下之人,则支持柳明烟,要求彻查。
双方争论不休,金殿之上一片嘈杂。
“肃静!”皇帝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声音。
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的柳明烟和崔咏,又看了看争论的百官,最后落在柳明烟高举的那些证据上,沉默良久。殿中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终于,皇帝缓缓起身,龙袍曳地,声音沉凝,如同惊雷般响彻大殿:
“宰相崔咏,教子无方,纵容亲属,已失大臣之体。更兼门生不法,多有牵连,难辞其咎着即革去宰相之职,交三司并宗正府,严加审讯!一应党羽,按律查办!”
“监察御史柳明烟,忠直敢言,不畏权贵,查明积弊,有功于社稷朕心甚慰!此案仍由你协理三司,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退朝!”
皇帝说完,拂袖而去,留下满殿目瞪口呆的百官。
崔咏面色惨白,瘫软在地,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他苦心经营数十年的权势大厦,在皇帝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中,轰然倒塌。
柳明烟缓缓抬起头,望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他知道,扳倒崔咏只是一个开始,清算党羽、整顿漕运、安抚江南,还有漫漫长路。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那些面如死灰的崔党官员,最终落在殿外透进来的阳光上。
乌云终被撕开,一缕阳光,刺破了殿堂的阴霾,也照亮了这个王朝焕发新生的可能。
(第十卷 完)
第十一卷 第一章 江南春
崔咏倒台,其党羽被连根拔起,朝堂为之一清。皇帝雷厉风行,借着清河案的由头,展开了一场规模空前的吏治整顿。漕运总督被撤换,江南官场迎来大洗牌,无数贪官污吏落马,朝野风气为之一新。
柳明烟因功卓著,被破格提拔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品级虽未至巅峰,却已是真正的实权要职,掌稽核、弹劾之大权,风头一时无两。
然而,柳明烟并未沉醉于京城的浮华与权势。他心中始终萦绕着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地方——清河县。那里的水患未平,百姓未安,他许下的河工承诺,还未实现。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柳明烟向皇帝请旨,欲亲赴江南,督察漕运整顿事宜,并了却治理清河的心愿。皇帝欣然应允,特赐尚方宝剑,准其“便宜行事”。
再次踏上南下的路途,柳明烟的心境已截然不同。昔日他是孤身赴任、前途未卜的七品知县,如今他是手持尚方宝剑、代天巡狩的四品宪台。官船沿着运河前行,两岸景色依旧,但他的肩头,却承载了更多的责任与期望。
得知柳御史将至,江南道上下官员早早便在码头迎候,人山人海,场面隆重。为首的便是新任漕运总督李大人,一位以干练清廉著称的能臣。他远远看见柳明烟的官船,便快步上前,恭敬行礼,态度与昔日那些阳奉阴违的官吏判若云泥。
“下官恭迎柳御史!”
柳明烟下船,扶起李大人,沉声道:“李大人不必多礼。陛下心系漕运与江南民生,本官此次前来,只为与诸位同僚共商善后之策,务使漕运畅通,百姓安居。”
他没有入住奢华的行辕,而是直接入驻了漕运总督衙门。当日下午,便召集相关官员,听取漕运整顿、河工筹备的详细禀报。
李大人办事果然得力,短短数月,已厘清了不少积弊,制定了新的漕运章程,严厉打击了盘剥行为。但当谈及清河县的水利工程时,他却面露难色。
“柳御史,清河县地处低洼,水患确是其痼疾。然兴修水利,所需钱粮甚巨。此前被贪墨的款项虽追回部分,但仍有巨大缺口。且工程涉及征用民田、迁徙百姓,若处置不当,恐生事端。”
柳明烟沉吟片刻,道:“钱粮之事,本官会奏明圣上,恳请户部酌情拨付,亦可劝谕本地士绅捐资。至于民田与迁徙,务必遵循‘公允’二字!占地,按市价足额补偿;迁居,需妥善安置,绝不能让百姓流离失所!此事,由本官亲自督办。”
他随即下令,明日便亲赴清河县勘察。
消息传到清河县,万民空巷。当柳明烟的仪仗再次出现在县城外时,看到的不是昔日的冷遇与警惕,而是百姓自发聚集在道路两旁,箪食壶浆,跪倒一片,高呼“青天老爷”!
张老汉带着已康复的儿子,挤在人群最前面,老泪纵横。许多曾受漕帮欺压、又蒙柳明烟昭雪的百姓,更是激动不已。
柳明烟下轿,亲手扶起跪地的乡老,扬声道:“诸位乡亲请起!本官离任之时,曾言必治水患!今日归来,便是要兑现承诺!朝廷已拨下钱粮,不日即将开工!还望乡亲们同心协力,共筑安澜之业!”
“愿随大人!”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震动了整个清河县。
柳明烟没有耽搁,立即召集县衙官吏、乡绅耆老,实地勘察河道,确定堤坝走向、泄洪区域。他亲自拿着图纸,与老河工商讨细节,要求务必坚固实用。对于征地补偿,他设立公示栏,将每户补偿标准、金额张榜公布,接受监督,确保分文不少地发到百姓手中。
半月后,工程正式启动。沉寂多年的清河两岸,顿时变成了巨大的工地。成千上万的民工在官府组织下,挖土、抬石、打夯,号子声震天动地。柳明烟每日必到工地巡视,督促进度,检查质量,有时甚至挽起袖子,与民工一同劳作片刻。
夕阳下,他站在初具雏形的堤坝上,看着滚滚河水被逐渐束缚,看着民工们虽然疲惫却充满希望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成就感。这,或许就是他寒窗苦读、宦海沉浮所追求的最终意义。
然而,就在工程顺利进行之时,一名风尘仆仆的骑士,带来了靖王的密信。柳明烟拆开一看,眉头骤然锁紧。
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
“京中有变,旧党欲动。速理清河事,尽早返京。切切。”
一股寒意,悄然漫上心头。江南的春色虽好,但京城的暗流,从未停歇。他这柄出鞘的利剑,在扫清一方污浊后,注定要回归那更大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