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古代小说 > 三世书君不见
本书标签: 古代  古风悬疑言情  女强 

第四卷画魂.牡丹劫5

三世书君不见

第十五卷 第四章 角楼夜会

子时的更鼓声,沉闷地敲响,回荡在寂静的皇城上空。夜色如墨,星月无光。西华门外,高大的宫墙投下浓重的阴影,将角楼下的一小片空地笼罩得伸手不见五指。

柳明烟一身夜行衣,如同鬼魅般潜行至约定地点。他屏住呼吸,隐在墙角的暗影里,手按在靴中匕首之上,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四周。空气仿佛凝固,只有夜风吹过角楼檐角铃铛的细微呜咽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角楼阴影处空无一人。柳明烟的心渐渐沉下。难道是陷阱?靖王出卖了他?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之时,一阵极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脚步声,从角楼狭窄的旋梯上传来。紧接着,一个佝偻、瘦小的黑影,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出现在阴影中。

此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内监服饰,帽檐压得极低,看不清面容,但行动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谨慎与鬼祟。

柳明烟没有立刻现身,而是静静观察。

那老内监在阴影中站定,似乎也在等待。片刻后,他抬起枯瘦的手,在黑暗中做了一个极其古怪的手势——双手虚握,如持虎符,然后缓缓分开。

半块虎符的暗号!

柳明烟不再犹豫,从暗处迈出一步,同样在黑暗中做出对应的手势。

老内监身体微微一颤,压低声音,嗓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信物。”

柳明烟从怀中取出那半块冰凉坚硬的虎符(靖王随纸条一同送来),递了过去。老内监也从袖中取出另一半,两者在黑暗中轻轻一合,严丝合缝!

“跟我来,莫出声。”老内监将虎符收回,转身便沿着宫墙阴影,向更偏僻的西北角潜行。柳明烟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在巨大的宫墙阴影下疾行,绕过巡逻的侍卫,最终来到一处荒废已久的宫院残垣断壁间。老内监推开一扇伪装成假山的暗门,露出一条向下的狭窄密道。

“进去说。”老内监率先钻入。

密道内阴暗潮湿,弥漫着陈腐的气息。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出现一点微光,是一间极其狭小的地下密室,仅容两人站立,四壁空空,只有一盏如豆的油灯。

老内监转过身,摘下帽子,露出一张布满皱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一双眼睛却异常锐利,带着看透世事的沧桑与警惕。他仔细打量着柳明烟,尤其是在他眉眼间停留许久,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像……真像寒江将军的骨血……”他喃喃道,声音嘶哑。

“前辈是?”柳明烟沉声问。

“老奴姓常,伺候过……仁寿宫。”老内监(常公公)语气平淡,却让柳明烟心中巨震!仁寿宫!那是先帝晚年最宠爱的贵妃、也是当年皇位有力争夺者——福王的生母所居宫殿!

“常公公认得家父?”柳明烟强压激动。

“何止认得……”常公公眼中闪过痛楚,“寒江将军……是条好汉,死得冤啊!”他盯着柳明烟,“你查案,查到仁寿宫头上了?小子,你可知这是在捅破天?”

柳明烟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为人之子,若不能为父母昭雪,苟活于世有何意义?纵是捅破这天,柳某也在所不惜!请公公明示!”

常公公沉默良久,密室内只剩下油灯噼啪的轻响。最终,他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这把老骨头,藏了这么多年,也该见见光了。你可知,当年先帝病重,诸王争位,京城暗流汹涌?”

柳明烟点头。

“福王当时势大,其母妃更是圣眷正浓。他们……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常公公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带着寒意,“他们伪造密旨,欲调北疆边军精锐秘密入京,名为‘护驾’,实为……逼宫夺位!”

柳明烟虽已猜到几分,但亲耳听到,仍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寒江将军……他无意中截获了真正的调兵密信和那份伪造的圣旨副本。”常公公继续道,“他深知此事关系社稷存亡,一面拒不奉调,一面派心腹副将赵破虏,携真密信与假圣旨副本,火速进京,欲面呈当时……还是靖王的陛下!以期靖王能阻止这场滔天大祸!”

“然而……”常公公声音哽咽,“赵破虏刚出北疆,便被福王派出的杀手截杀!密信下落不明!福王党羽恶人先告状,反诬寒江将军拥兵自重,意图不轨!先帝震怒……加之……唉,总之,将军百口莫辩,最终在新婚之夜,被一杯毒酒……”

柳明烟浑身颤抖,双目赤红!原来如此!父亲是因为忠于朝廷、阻止政变而被害!根本不是所谓的儿女私情!

“那……那当今圣上……”柳明烟声音沙哑。

常公公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靖王殿下……当时是否收到风声,是否试图营救,老奴不知。但赵破虏死后,那份关键的假圣旨副本,却离奇地出现在了靖王手中!正是凭借此物,靖王在最后的夺嫡斗争中,给了福王致命一击,坐实其矫诏谋逆之罪,最终登临大宝!”

柳明烟如遭雷击,踉跄后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原来……原来当今圣上,才是父亲用性命送出的证据的最大受益者!他得到了皇位,却任由寒江将军蒙冤而死!甚至……他是否为了掩盖自己可能知情不救、甚至顺势利用此事上位的污点,而默许了真相被埋葬?

这真相,太过残酷!残酷到让人无法呼吸!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说出来……”柳明烟痛苦地闭上眼。

“说出来?”常公公惨笑,“福王倒台,其党羽被清算,仁寿宫那位……也‘病逝’了。死无对证!新帝登基,需要稳定,谁会为一个已死的边将,去翻这动摇国本的老账?老奴能活到今天,已是侥幸!”

他盯着柳明烟:“孩子,你现在明白了吗?你要查的,不仅是杀父之仇,更是掀开当今圣上得位之初的一段隐秘!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密室内,死一般的寂静。油灯的光芒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扭曲如同鬼魅。

柳明烟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他终于触摸到了真相的核心,但这真相,却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承受。他的仇人,不仅仅是福王余孽,更是那端坐于龙椅之上、掌控他生死的天子!

怎么办?就此罢手,苟全性命?还是……玉石俱焚?

他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血红,那是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与决绝。

“常公公,”他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那份……假圣旨的副本,现在何处?”

常公公瞳孔骤缩:“你……你想做什么?!”

“陛下可以忘记,天下人可以忘记,”柳明烟一字一顿,如同宣誓,“但我,不能忘!寒江将军的儿子,不能忘!”

(第十五卷 完)

第十六卷 第一章 孤臣绝路

地下密室中,油灯如豆,映着两张神色凝重的脸。

常公公被柳明烟眼中那股近乎疯狂的决绝所震慑,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你……你疯了不成?那是伪造的圣旨!是谋逆的铁证!更是……更是陛下登基的踏脚石!你动它,就是与整个皇权为敌!九族俱灭,万劫不复啊!”

“九族?”柳明烟惨然一笑,笑声中带着无尽的悲凉,“我父蒙冤而死,我母郁郁而终,我自幼孤苦,何来九族?若不能还他们一个清白,我苟活于世,与行尸走肉何异?万劫不复?我早已在阿鼻地狱之中!”

他猛地抓住常公公的手臂,目光灼灼,几乎要燃烧起来:“公公!您藏身暗处,苟活至今,难道就甘心让真相永埋黄土?让我父永背污名?让那些祸国殃民之徒安享尊荣?!那假圣旨,是福王谋逆的铁证,但也是我父忠于社稷、死于奸佞的见证!更是……更是当今圣上心中一根无法拔除的刺!我要的,不是造反,是一个公道!一个真相!”

常公公被他眼中炽热的火焰和话语中的悲愤所撼动,浑浊的老眼中泛起泪光,他何尝不恨?他伺候仁寿宫多年,亲眼目睹贵妃与福王的野心,也亲眼见到寒江这样的忠良如何被陷害至死。他苟活,不过是蝼蚁偷生,内心何尝不煎熬?

“那东西……不在宫里了。”常公公颓然松手,低声道,“陛下登基后,对知情之人清洗甚严。那假圣旨副本,当年由靖王……不,由陛下亲自保管,但后来,据说因宫中一场无名之火,连带着一批密档,都……烧了。”

烧了?柳明烟心一沉,如坠冰窟。最后的物证,也没了?

“不过……”常公公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老奴当年在仁寿宫,曾奉命誊抄过一份……副本的副本,以防不测。福王事败后,老奴趁乱将那份抄本,藏于……藏于仁寿宫后殿,那尊‘白玉送子观音’的底座暗格之内。”

柳明烟的心脏猛地一跳!仁寿宫!先帝贵妃的旧宫!自从福王倒台,贵妃“病逝”后,仁寿宫便被封禁,视为不祥之地,多年来无人敢近,几乎被人遗忘!

“仁寿宫守卫森严,如何进得去?”柳明烟急问。

“有一条密道……”常公公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从冷宫废井之下,可通仁寿宫后殿佛堂。此乃前朝秘辛,知晓者寥寥无几。老奴也是偶然得知。”

冷宫废井!仁寿宫佛堂!柳明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升起。潜入禁宫,偷取先帝妃嫔旧物,这同样是杀头的大罪!

“此事之后,老奴便当从未见过你。”常公公深深看了柳明烟一眼,眼神复杂,“是福是祸,你好自为之。”说罢,他重新戴好帽子,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密道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密室中,只剩下柳明烟一人,以及那盏摇曳的油灯。

希望与绝望交织,巨大的风险与渺茫的机会并存。唯一的物证,藏在如同龙潭虎穴般的禁宫深处。去,九死一生;不去,父母永沉冤海。

没有犹豫太久。柳明烟吹熄油灯,在彻底的黑暗中,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让他更加坚定。

他沿着原路返回,悄无声息地溜回府中。这一夜,他未曾合眼。脑海中反复推演着潜入皇宫、寻找密道、盗取证据的每一个步骤。这需要周密的计划,需要绝对的时机,更需要……舍弃一切的决心。

次日,他如常上朝、办公,神色平静,仿佛昨夜只是一场幻梦。但暗地里,他开始不动声色地准备。通过靖王留下的极其隐秘的渠道,他搞到了一份陈旧的皇宫布局图(尤其是冷宫和仁寿宫区域),并弄来了一些必要的工具——飞爪、迷香、夜行衣、以及一份强效的解毒丹。

他选择的时间,是七天后的“祭天大典”。届时,皇帝将率文武百官出城祭天,宫中守卫相对空虚,尤其是冷宫、仁寿宫这类偏僻之所,正是最佳时机。

等待的日子,分外煎熬。他能感觉到暗中的监视越来越紧,皇帝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京中开始流传一些关于他“结党营私”、“窥探禁中”的流言,这是风暴来临的前兆。

祭天大典前夜,柳明烟将一封早已写好的奏章和一封留给靖王的密信,藏于书房暗格。奏章中,他并未直言指控皇帝,而是详细陈述了调查所得的关于寒江将军蒙冤的疑点,以及福王可能矫诏谋逆的推论,恳请陛下为忠良昭雪。这封奏章,是他留给世人的最后交代。

夜色深沉,他换上夜行衣,将母亲留下的玉佩贴身藏好,看了一眼生活多年的府邸,毅然转身,融入漆黑的夜色中,向着那森严的皇城,义无反顾地走去。

他知道,这一步踏出,或许再无归路。但他别无选择。

孤臣绝路,唯有以血明志!

第十六卷 第二章 禁宫魅影

祭天大典当日,京城万人空巷,皇帝仪仗浩浩荡荡出城,百官随行,鼓乐喧天。皇宫内苑,果然比平日肃静许多,守卫多集中于前朝和皇帝寝宫附近,偏僻的冷宫、废园一带,人迹罕至。

夜色如墨,无星无月。柳明烟一身玄色夜行衣,如同暗夜中的幽灵,凭借对皇宫外围布局的熟悉,避开几队例行巡逻的侍卫,潜行至西华门附近的冷宫区域。

此地断壁残垣,杂草丛生,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他按照常公公的描述,在荒草丛中仔细搜寻,终于在一口被枯藤半掩的废井旁停下。井口幽深,寒气逼人。

就是这里了!他深吸一口气,将飞爪牢牢固定在井口,绳索垂下,然后毫不犹豫地攀绳而下。井壁湿滑冰冷,深不见底。下降约十余丈,脚下触到硬物,是井底淤积的乱石。他点燃一支特制的、光线微弱且无烟的牛油蜡烛,借着微光,果然在井壁一侧发现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被碎石虚掩着。

拨开碎石,一股更浓的陈腐霉味扑面而来。他矮身钻入,眼前是一条仅容人匍匐前进的狭窄密道,不知通向何方。他不敢耽搁,沿着密道艰难爬行,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找到证据!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一丝微弱的光线,并有淡淡的檀香味传来。他精神一振,加快速度。终于,密道尽头出现一个向上的出口,被一块活动的石板盖住。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向外窥视。眼前是一间布满灰尘、蛛网密布的佛堂,正中供奉着一尊蒙尘的白玉观音像,慈眉善目,正是“送子观音”!这里,就是仁寿宫的后殿佛堂!

佛堂内寂静无人,显然久未有人迹。柳明烟心中一喜,迅速钻出密道,来到观音像前。他仔细端详,果然在莲花底座下方,发现了一道极其隐蔽的缝隙。他取出薄如蝉翼的刀片,小心插入缝隙,轻轻一撬,一块巴掌大的玉石板应声弹开,露出一个浅浅的暗格!

暗格中,静静地躺着一卷用油布包裹的、泛黄的绢帛!

柳明烟心脏狂跳,几乎要跃出胸腔!他颤抖着手,取出绢帛,展开一看——上面赫然是伪造的调兵圣旨!笔迹、格式、印玺,几可乱真!更令人心惊的是,绢帛末尾还有一行小字,记录了福王党羽密谋此事的几个关键人物和时间地点!

铁证!这就是铁证!

他强压激动,迅速将绢帛贴身藏好,将暗格恢复原状。必须立刻离开!

然而,就在他转身欲返回密道之际,佛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

“什么人?!胆敢擅闯禁宫!”

“快!围起来!别让他跑了!”

火光骤然亮起,将佛堂照得如同白昼!柳明烟心中大骇,暴露了!怎么会这么快?!

他来不及多想,猛地冲向密道入口!但已经晚了!数名手持刀剑、身着内卫服饰的侍卫破门而入,将他团团围住!为首一人,面色冷峻,正是内卫副统领!

“柳明烟!果然是你!”副统领厉声喝道,“陛下早已料到你会图谋不轨!束手就擒吧!”

柳明烟背靠观音像,心沉到了谷底。中计了!常公公?还是靖王?亦或是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引他入瓮的圈套?!

“柳某何罪之有?”他强自镇定,暗中握紧了袖中匕首。

“私闯禁宫,盗取宫中密物,意图不轨!此乃死罪!”副统领冷笑,“搜身!”

两名内卫上前,柳明烟奋力挣扎,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被制服。贴身藏匿的绢帛,被搜了出来!

副统领展开绢帛一看,脸色微变,随即厉声道:“人赃并获!柳明烟,你还有何话说?!”

柳明烟看着那卷决定命运的绢帛,反而平静下来。证据已到手,虽身陷囹圄,但真相终究是藏不住了。他仰天大笑:“哈哈哈!死罪?柳某何惧一死!但这伪造圣旨、构陷忠良的真相,必将大白于天下!尔等助纣为虐,良心何安?!”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带走!”副统领恼羞成怒,一挥手。

内卫将柳明烟五花大绑,押出佛堂。经过那尊白玉观音时,柳明烟深深看了一眼。母亲,父亲,孩儿……尽力了。

他被押往皇宫深处,不是刑部大牢,也不是都察院,而是一处隐秘的、不见天日的内狱。他知道,皇帝要亲自处置他,绝不会让他有机会在公堂之上开口。

幽暗的牢房中,柳明烟靠着冰冷的墙壁,抚摸着怀中母亲那枚依旧温润的玉佩,等待着最后的审判。他不知道那卷绢帛会被如何处置,不知道靖王会如何反应,不知道这惊天秘密能否最终见光。

但他知道,他点燃的火种,已经投向了这帝国最深的黑暗。无论生死,这场风暴,再也无法平息。

禁宫深深,魅影重重。一个御史的绝命抗争,即将揭开王朝最隐秘的一页。

第十六卷 第三章 金殿绝唱

柳明烟被秘密囚禁于内狱的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未掀起公开波澜,却在朝堂高层引发了剧烈的暗涌。靖王闻讯后,闭门谢客,府邸气氛凝重。一些清流官员虽不明就里,却也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人心惶惶。

然而,皇帝并未立刻处置柳明烟。他在等,等祭天大典结束,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这颗危险的棋子,连同他所掌握的秘密,彻底、无声地抹去。

三日后,祭天大典毕,皇帝銮驾回宫。翌日清晨,皇帝并未举行常朝,而是下了一道密旨,命三法司(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主官及几位内阁重臣,即刻至养心殿偏殿议事。议题不明,但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偏殿内,气氛肃杀。皇帝高坐龙椅,面色阴沉如水。几位重臣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柳明烟被两名内卫押解进来,虽衣衫略显凌乱,面容憔悴,但脊梁挺得笔直,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皇帝脸上。

“柳明烟,”皇帝开口,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你可知罪?”

柳明烟躬身一礼,不卑不亢:“臣愚钝,不知身犯何罪,请陛下明示。”

“哼!”皇帝冷哼一声,将那份从柳明烟身上搜出的绢帛掷于地上,“私闯禁宫,盗取宫中密物!此乃其一!勾结内侍,窥探禁中!此乃其二!更甚者,伪造圣旨,散布谣言,意图扰乱朝纲!人赃并获,你还有何话说?!”

几位重臣看到地上的绢帛,皆是脸色大变。伪造圣旨,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柳明烟却毫无惧色,反而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皇帝:“陛下!此物并非臣伪造,乃是臣于仁寿宫废殿中寻获!正是当年福王党羽矫诏谋逆的铁证!其上笔迹、印玺,皆可查验!臣斗胆请问陛下,此物为何会藏于深宫?先帝年间北疆调军疑案,寒江将军蒙冤之事实,陛下是否知情?!”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几位重臣骇得面无人色,这是直指宫闱秘辛,质问君上啊!

“放肆!”皇帝勃然大怒,猛地一拍龙案,“柳明烟!你死到临头,还敢污蔑先帝,攀扯于朕!来人!夺去他的官服,打入天牢,候审!”

“陛下!”柳明烟挣脱上前架住他的内卫,朗声道,“臣是否污蔑,陛下心知肚明!寒江将军忠心为国,只因截获逆党矫诏密信,便遭灭口!陛下得此密信,登临大宝,却任由忠良含冤二十余载!如今更欲杀臣灭口!如此行事,岂不令天下忠臣义士寒心?!陛下!您就不怕史笔如铁,青史昭昭吗?!”

“住口!给朕住口!”皇帝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反了!反了!给朕拖下去!即刻处死!”

“陛下!” 一直沉默的靖王突然出列,跪倒在地,“柳御史纵然有罪,亦曾有功于社稷!可否容臣等细查……”

“查什么查!”皇帝厉声打断,“证据确凿,冥顽不灵!尔等要为他求情,莫非是同党不成?!”

靖王与几位还想开口的重臣顿时语塞,不敢再言。天威震怒,无人敢撄其锋。

柳明烟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悲凉至极,却反而升起一股决绝的平静。他整了整衣冠,对着皇帝,也是对着这满殿朱紫,更是对着那冥冥中的公道,深深一揖:

“陛下!臣柳明烟,今日伏阙,非为求生,只为求一个真相,还一个公道!寒江将军之冤,苏婉清之死,天下人有目共睹!陛下今日杀臣,易如反掌!然,真相不死,公道长存!臣在九泉之下,拭目以待!”

说罢,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重臣,声音铿锵,如同金玉交击:“诸公!尔等食君之禄,担国之干系!今日之事,孰是孰非,青史之上,自有公论!柳明烟,先行一步!”

言毕,他仰天大笑三声,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嘲讽,随即主动向外走去,步伐从容,仿佛不是赴死,而是归家。

两名内卫愣了一下,才赶紧跟上押解。

养心殿内,死一般寂静。只有皇帝粗重的喘息声和柳明烟那仿佛还在殿中回荡的笑声。

皇帝死死盯着柳明烟消失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杀机毕露,却也有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悸。柳明烟最后的话,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的心里。

靖王跪在地上,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他眼睁睁看着柳明烟被押走,却无能为力。

几位重臣面面相觑,冷汗湿透了朝服。他们知道,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暴,才刚刚开始。柳明烟虽死,但他用生命点燃的火把,已经投向了这个帝国最深的黑暗角落。

柳明烟被直接押赴刑场。皇帝甚至等不及秋后,下了“斩立决”的旨意。

刑场之上,柳明烟拒饮断头酒,拒跪。他站立在寒风之中,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仿佛看到了父母携手在云端对他微笑。

“父亲,母亲,孩儿……来了。”

刀光落下,鲜血染红了刑场。

一位铁面御史,以最惨烈的方式,结束了他短暂而璀璨的一生。他用死亡,发出了对这个时代最沉重的拷问。

消息传出,天下哗然。清流士子为之痛哭,百姓为之叹息。柳明烟的名字,连同寒江与苏婉清的故事,以一种禁忌的方式,在民间悄悄流传。

而皇宫大内,养心殿的灯火,彻夜未熄。皇帝独坐殿中,面前摊着那卷要命的绢帛,脸色在烛光下明明灭灭。

柳明烟死了,但他留下的谜题和震荡,却才刚刚开始发酵。帝国的根基,因这一腔热血,而悄然裂开了一道细缝。

(第十六卷 完)

第十七卷 第一章 余波未平

柳明烟血溅刑场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震动了整个京城。尽管官方给出的罪名是“私闯禁宫、盗取密物、伪造圣旨、大不敬”,但如此仓促地处死一位功勋卓著、风头正劲的御史,还是在朝野间引发了巨大的猜疑和暗流。

清流士子们为之扼腕叹息,私下议论纷纷,柳明烟“铁面御史”、“柳青天”的名声不降反升,更添了几分悲壮色彩。百姓们则将其与寒江、苏婉清的故事联系起来,编成曲艺话本,在茶楼酒肆悄悄传唱,感叹忠良蒙冤,天道不公。

皇宫大内,气氛却格外压抑。养心殿中,皇帝独自对着那卷要命的绢帛,坐了整整一夜。柳明烟临死前的诘问,如同魔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青史昭昭”、“天下寒心”……这些字眼刺痛着他内心深处的不安与恐惧。他赢了,除掉了心腹大患,却感觉自己输掉了更重要的东西。

靖王自那日朝会后,便称病不出,闭门谢客。府邸之内,一片沉寂。无人知道,这位与柳明烟关系匪浅的亲王,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煎熬与挣扎。他曾试图保全柳明烟,却在皇兄的滔天怒火前退缩了。柳明烟的鲜血,仿佛也染红了他的双手。

数日后,一道密旨悄然送至靖王府。皇帝宣靖王入宫。

兄弟二人在养心殿再次相见,气氛冰冷而尴尬。皇帝屏退左右,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皇弟近日身体可好些了?”皇帝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力。

“劳皇兄挂心,已无大碍。”靖王垂首应答。

皇帝沉默片刻,手指敲着那卷绢帛:“柳明烟之事,已了。此等狂悖之徒,死不足惜。但他留下的这些……东西,”他指了指绢帛,“却是祸根。皇弟以为,该如何处置?”

靖王心中一震,知道这是皇兄在试探,也是在逼他表态。他深吸一口气,谨慎道:“此物关乎先帝声誉与前朝旧事,臣弟以为……不当留存,以免再生事端。”

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朕也是此意。但,此物内容,除了你我,还有那已死的常公公,可还有他人知晓?”

靖王心头一紧,知道皇帝是在担心柳明烟是否还留有后手,或者自己是否知情更多。他连忙道:“臣弟不知。柳明烟行事乖张,或许……或许已暗中散布。”

“哼!”皇帝冷哼一声,“朕已下令彻查,凡有私传此等谣言者,以谋逆论处!”他顿了顿,语气稍缓,“皇弟,你我乃一母同胞,江山社稷,重于一切。些许陈年旧事,不必再提。当下,稳定朝局,安抚人心,才是重中之重。柳明烟虽死,其影响犹在,还需皇弟多为朕分忧。”

这番话,既是安抚,也是警告,更是捆绑。皇帝要将靖王牢牢绑在自己的战车上,共同掩盖那段不堪的历史。

靖王心中苦涩,却只能躬身道:“臣弟明白。定当竭尽全力,为皇兄分忧。”

“很好。”皇帝点点头,拿起那卷绢帛,缓步走到殿中的蟠龙烛台前。跳跃的火焰映照着他晦暗不明的脸色。他沉默片刻,最终将绢帛一角,伸向了火焰。

橘红色的火舌迅速舔舐而上,贪婪地吞噬着那承载着无数阴谋与鲜血的绢帛。伪造的圣旨、福王的野心、寒江的冤屈、柳明烟的生命……似乎都在这火焰中化为灰烬。

皇帝看着那彻底化为灰烬的绢帛,仿佛松了一口气,又仿佛失去了什么。他转身,对靖王道:“好了,此事已了。望皇弟……好自为之。”

靖王退出养心殿,走在冰冷的宫道上,只觉得浑身发寒。皇兄烧掉了物证,却烧不掉人心中的疑窦,更烧不掉那已然播撒出去的火种。柳明烟用生命点燃的火焰,真的会如此轻易熄灭吗?

他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仿佛看到柳明烟那双执拗而清澈的眼睛。他知道,这件事,远没有结束。而那卷绢帛,真的只有这一份吗?柳明烟那般聪明的人,会不留后手?

一场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悄然酝酿。而他自己,又该何去何从?是继续做皇权忠诚的守护者,还是……选择那或许更为艰难的“公道”?

风波亭外的江水,依旧长东流。而帝国的命运,却因一个御史的鲜血,驶入了未知的航道。

第十七卷 第二章 火种暗藏

皇帝焚烧绢帛的举动,看似斩草除根,实则暴露了他内心的虚弱与恐惧。靖王心事重重地回到王府,闭门不出,一连数日,都在反复思量养心殿中的对话与那卷化为灰烬的绢帛。

他了解自己的皇兄,多疑、自负,却又极度在意身后名声。如此急切地销毁证据,恰恰说明柳明烟触及的,是真正动摇其统治合法性的核心隐秘。那卷绢帛,绝不仅仅是福王矫诏的罪证,恐怕还牵涉到皇兄在夺嫡过程中一些不为人知、甚至不光彩的手段。寒江将军的忠诚,成了这场权力游戏中最惨烈的牺牲品。

“柳明烟……真的没有后手吗?”靖王在书房中踱步,眉头紧锁。以他对柳明烟的了解,此人心思缜密,行事果决,既然敢以命相搏,绝不会不留后路。那卷绢帛如此重要,他怎么可能只藏一份?常公公?常公公已死,线索似乎断了。

“王爷。”心腹老管家悄然入内,低声道,“府外有一自称‘故人仆从’的老者求见,说有要事禀报,并呈上了此物。”

老管家手中托着的,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铜钱,但钱孔中,却穿着一根细细的红线。

靖王瞳孔骤缩!这是他与柳明烟约定的最紧急、最隐秘的联络信号!只有在万不得已、关乎生死存亡时才会使用!

“快请!从侧门带入密室!不得让任何人知晓!”靖王急声道。

片刻后,一位风尘仆仆、面容愁苦的老者被带入密室,正是柳明烟那位忠心耿耿的老仆!他见到靖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王爷!救救我家老爷吧!他……他死得冤啊!”

靖王心中一痛,扶起他:“老丈请起。明烟之事,本王……愧对他。你冒险前来,所为何事?可是明烟有何交代?”

老仆擦干眼泪,从怀中贴身内衣里,取出一封以油布层层包裹的信函,双手奉上:“这是老爷赴死前夜,秘密交给小人的。老爷说,若他遭遇不测,便让小人待风声稍缓,将此信亲手交予王爷。老爷还说……说王爷看了,自会明白。”

靖王接过信函,入手沉重。他深吸一口气,拆开油布,里面是厚厚一叠信纸,以及……一小块与那被焚绢帛质地一模一样的残片!

他迫不及待地展开信纸,柳明烟那熟悉的、挺拔的字迹映入眼帘:

“王爷钧鉴:当您见此信时,明烟恐已赴黄泉。臣斗胆,以性命相托,实乃情非得已,亦信王爷心中自有公义……”

信中,柳明烟详细叙述了自己调查所得关于寒江将军冤案的全部真相,包括常公公的证词、冯闯的回忆、了尘的指证,以及他根据线索推断出的、关于当年福王谋逆、先帝传位疑云以及当今圣上可能知情甚至利用此事的惊人结论!字字血泪,句句惊心!

“……臣深知,此案牵涉之广,已非臣力所能及。然,为人子者,岂能坐视父母沉冤?为臣子者,岂能坐视国本动摇?臣已觅得福王矫诏圣旨副本之抄件,藏于安全之处。原件已被陛下销毁,此抄件及臣所查证词、线索,乃唯一存证。”

“臣将此证据及本案卷宗,分藏三处。除臣之外,唯有三人知晓全部藏匿地点及开启方法。一人乃臣之心腹老仆(即送信之人),一人乃江湖义士‘鬼手’匠人(擅机关密锁),另一人……乃是苏婉清之妹,臣之小姨,现已隐姓埋名。”

“臣将此三人之名址、藏物地点及开启密语,皆书于后。若王爷尚存公心,欲还忠良清白,固国本之正,可寻此三人,取回证物,择机公之于众。若王爷亦有难处,则将此信焚毁,只当明烟从未写过。明烟九泉之下,绝无怨言。”

“臣,柳明烟,绝笔。”

信纸从靖王颤抖的手中滑落。他踉跄后退,跌坐在椅中,脸色苍白,汗出如浆。

柳明烟!好一个柳明烟!他竟真的留下了后手!而且如此狠辣决绝!他将所有的证据、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希望与风险,连同三个关键人物的性命,全都押在了自己身上!

这不是请求,这是托付,更是逼迫!逼他靖王在皇权与公道、在兄弟情谊与天下大义之间,做出选择!

选择隐瞒,则柳明烟白死,寒江永冤,自己良心难安,且那三个知情人如同悬顶之剑,随时可能引爆更大的危机。选择公开,则意味着与皇兄彻底决裂,掀起一场足以颠覆朝纲的惊天巨案!无论哪种选择,都是万丈深渊!

“王爷……王爷?”老仆担忧地看着他。

靖王猛地回过神,眼中闪过剧烈的挣扎。良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他小心收起信纸和那块残片,对老仆沉声道:“老丈,此事本王已知。你且在本王府中安心住下,绝不可再与外界接触。明烟所托之事,关乎重大,本王……需从长计议。”

老仆叩首:“一切但凭王爷做主!”

送走老仆,靖王独自坐在密室中,看着跳跃的烛火,仿佛看到了柳明烟那双执拗而清澈的眼睛在注视着他。

“皇兄啊皇兄……”他喃喃自语,“你烧掉的,只是一卷绢帛。柳明烟点燃的,却是燎原之火啊……”

他知道,自己已无法独善其身。柳明烟用生命送出的这封信,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帝国的未来,一段被掩埋的歷史,无数人的命运,此刻,竟系于他一人之抉择。

风波亭外的江水,依旧东流。而一场更大的风暴,已在密室烛光下,悄然孕育。

第十七卷 第三章 风波再起(上)

柳明烟的绝笔信,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靖王的心头。他将自己幽闭在王府深处,三日未曾见客。府中幕僚皆感气氛凝重,却无人敢问。

第四日深夜,靖王密召其最信任的王府长史与一名掌管暗卫的心腹入书房。烛光下,他面色憔悴,眼神却锐利如刀。

“柳御史之事,你二人如何看?”靖王声音沙哑。

长史与暗卫首领对视一眼,长史谨慎开口:“王爷,柳御史刚正不阿,其心可鉴,然……其所涉之事,干系太大,直指天家秘辛。陛下态度已明,若再深究,恐引火烧身啊。”

暗卫首领则道:“王爷,柳御史以死明志,留下线索,其意已决。如今证据虽在王爷手中,然知情者非止一人。纸终包不住火。若他日事泄,而王爷知情不报,甚至隐匿证据,届时……陛下震怒,恐非削爵可平。”

靖王沉默。长史所言是稳妥之道,暗卫所言是现实之危。柳明烟这是将了他一军,逼他表态。

“你们可知,”靖王缓缓开口,目光扫过二人,“柳明烟在信中提及,那假圣旨的抄件及全部证词,分藏三处,由三人分别掌管。除送信老仆外,另两人,一为江湖奇人‘鬼手’,一为……苏婉清之妹。”

二人闻言,皆倒吸一口凉气。苏婉清之妹!那便是安国公案的余孽,更是此事的关键人证!柳明烟竟将如此重要之人,也纳入了计划中!这意味着,即便靖王想按下此事,也无法保证另外两人不会在某一天将秘密捅出。

“王爷,”长史声音发颤,“此乃泼天大案!牵一发而动全身!是否……是否可暗中接触那‘鬼手’与苏氏,晓以利害,令其永守秘密?再……再让那老仆‘病故’,则此事可……”

“灭口?”靖王冷笑一声,打断了他,“长史是让本王学那阴诡伎俩,行灭口之事吗?那与构陷寒江、逼死柳明烟之辈,有何区别?!”

长史吓得跪倒在地:“下官失言!王爷恕罪!”

靖王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柳明烟以性命相托,求的是一个公道,还的是一个真相。他信本王心中尚有公义。若本王行此苟且之事,岂非辜负了他的信任,更玷污了自身?”

他转过身,眼中已是一片决然:“此事,已非本王能独善其身。隐瞒,则隐患无穷,他日爆发,必是塌天之祸。公开……虽风险巨大,却或许能正本清源,铲除积弊,稳固国本!”

“王爷三思!”长史与暗卫齐声劝阻,“陛下绝不会允许此事公开!届时王爷您……”

“本王知道。”靖王抬手制止他们,“直接面圣,呈递证据,无异于以卵击石。我们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陛下不得不面对此事的契机。”

“王爷的意思是?”

“等。”靖王目光深邃,“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同时,我们要确保柳明烟留下的火种,不会熄灭。暗卫,”

“属下在!”

“你立刻派人,秘密找到‘鬼手’与苏氏,不必接触,只需暗中保护,确保他们安全,绝不能让陛下的人先找到他们!尤其是苏氏,她是关键人证,绝不能有失!”

“属下遵命!”

“长史,”

“下官在!”

“你暗中联络几位信得过的御史言官及清流老臣,不必明言此事,只需……在合适的时机,上几道奏章,重提寒江将军旧案,言及忠良蒙冤,有损圣德,请陛下恤及功臣之后。先造起声势,投石问路。”

“下官明白!”

二人领命而去。书房内,又只剩下靖王一人。他走到书案前,再次展开柳明烟的绝笔信,指尖拂过那力透纸背的字迹。

“明烟啊明烟,你将这千斤重担压于本王之身,是信我,亦是逼我。”他低声自语,“这条路,九死一生。但,或许你是对的。一个依靠掩盖真相、诛杀忠良来维持的‘稳定’,不过是沙上筑塔。这帝国的沉疴痼疾,是到了该刮骨疗毒的时候了。”

他小心地将信纸折好,藏入贴身之处。这场风波,已无法平息。他要么被卷入深渊,要么……就成为那搅动风云、重塑乾坤之人。

京城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因靖王的决断,暗流骤然加速。一张无形的大网,开始悄悄撒向那些掌握着秘密钥匙的人。而一场注定震动朝野的风暴,正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凝聚着力量。

风波亭外,江水暗涌,预示着山雨欲来。

第十七卷 第四章 风波再起(下)

靖王的决断,如同在暗流涌动的深潭中投下巨石。王府暗卫精锐尽出,凭借柳明烟信中提供的线索,在江湖与市井的灰色地带,悄无声息地展开了寻人行动。与此同时,长史也谨慎地联络了几位素以刚直闻名的清流御史和致仕老臣。

数日后,几道言辞恳切、引经据典的奏章,悄然呈递至通政司。奏章并未直接提及寒江案或柳明烟之死,而是以“追念前朝功臣”、“肃清吏治以安民心”为由,委婉地提及“边将忠勇如寒江者,蒙冤莫白,实伤将士之心”,恳请陛下“体恤孤忠,查清旧案,以慰忠魂,以固国本”。

这几道奏章,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朝堂上引起了不大不小的涟漪。皇帝在早朝上看到奏章,脸色瞬间阴沉,但并未当场发作,只以“事涉前朝,需从长计议”为由,将奏章留中不发。

然而,这试探性的举动,显然触动了皇帝敏感的神经。当日下午,养心殿内便传出旨意,以“体恤老臣”为名,将一位上奏的老臣召至偏殿“叙话”。叙话内容无人知晓,但老臣出宫时,面色灰败,次日便称病告假,闭门不出。

紧接着,都察院内两名曾附议上奏的御史,被寻了由头,调任闲职。一时间,朝中关于寒江旧案的风声,骤然收紧。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人人自危。

靖王在府中得到密报,心沉了下去。皇兄的反应如此激烈迅速,更印证了柳明烟所言非虚,寒江案背后确有惊天隐秘,且皇帝绝不允许任何人触碰!

“王爷,陛下反应如此激烈,看来此路不通啊。”长史忧心忡忡,“是否暂缓?”

“不。”靖王摇头,目光锐利,“皇兄越是压制,越说明他心虚。此时退缩,前功尽弃。既然明路不通,就走暗路。”

“暗路?”

“将柳明烟查到的部分证据,尤其是关于福王党羽当年如何构陷寒江、如何伪造圣旨的细节,不着痕迹地……泄露出去。”靖王压低声音,“不要通过奏章,而是通过市井流言、江湖传闻、乃至……番邦使节!”

长史倒吸一口凉气:“王爷!这可是……这可是大忌!若被查出……”

“所以要做得干净,要像真的流言一样,查无实据,却又人尽皆知。”靖王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皇兄可以压下朝堂的声音,但他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当寒江将军的冤屈成为街谈巷议,当福王矫诏的细节在番邦间流传,他还能坐视不理吗?他还能说这是‘前朝旧事’吗?这关乎的是朝廷的颜面,是皇家的尊严!”

这是一步险棋,一旦开始,就再无回头路。这已不是简单的为臣子昭雪,而是向皇权发起的挑战!

“另外,”靖王补充道,“让我们的人,加紧寻找‘鬼手’和苏氏!必须赶在皇兄的人之前找到他们!他们是关键!”

“是!”长史领命,匆匆而去。

接下来的日子,京城表面依旧平静,但暗地里,一股关于“寒江冤案”、“福王矫诏”的暗流,开始通过茶楼酒肆、商旅驿卒等渠道,悄然扩散。细节之详实,仿佛亲历者所述,虽未直接指向当今圣上,但福王党羽的恶行、寒江将军的忠烈,被描绘得淋漓尽致,闻者无不动容,对朝廷的黑暗面议论纷纷。

消息甚至传到了滞留京城的几位番邦使节耳中,引起了他们的好奇和私下打探。天朝上国的宫廷秘闻,总是最能吸引外邦的目光。

皇帝很快收到了密报,勃然大怒!他严令锦衣卫彻查流言来源,但流言如同野火,源头众多,难以追查,反而因为官府的严厉弹压,显得欲盖弥彰,传播得更广。

养心殿内,气氛降至冰点。皇帝摔碎了心爱的砚台,脸色铁青。他没想到,柳明烟虽死,余毒竟如此之烈!更没想到,背后推动此事的能量如此之大!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与称病不朝的靖王脱不了干系!

“好……好一个朕的好皇弟!”皇帝咬牙切齿,“朕念及手足之情,对你一再容忍,你却要逼朕!”

他眼中杀机毕露。柳明烟要查案,他杀了。如今,自己的亲弟弟也要步其后尘吗?为了一个死了二十多年的边将,要动摇他的江山社稷?

“传旨!”皇帝厉声道,“靖王胤禛,染病静养,不宜操劳。即日起,一应政务,不必再报予王府。加派侍卫,‘保护’靖王安危,无朕手谕,任何人不得打扰!”

这道旨意,等同于将靖王软禁!兄弟之情,彻底撕破!

消息传到靖王府,府内一片恐慌。靖王却似乎早有预料,他平静地接旨,谢恩。回到书房,他望着皇宫方向,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皇兄,你终于……不再掩饰了。”

软禁,意味着皇帝已将他视为最大的威胁。也意味着,这场兄弟阋墙、君臣相疑的暴风雨,正式来临。柳明烟用生命点燃的火种,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在压迫下燃成了燎原之势!

下一步,就是找到最后的证人和证物,在天下人面前,揭开这血淋淋的真相!而皇帝,又会如何应对?

风波亭外,乌云压城,电闪雷鸣。一场席卷整个帝国的终极风暴,即将降临!

上一章 第四卷画魂.牡丹劫4 三世书君不见最新章节 下一章 第四卷画魂.牡丹劫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