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是冰凉的,悬停在手机冰冷的屏幕上。数字早已像烙印一样刻入神经:135……那短短的十一个数字,像一道不可逾越的深堑。食指指腹轻轻划过那玻璃屏的棱角边缘,悬而未决的动作僵硬得如同凝固。从未拨出过。引擎的怠速声低沉而稳定,如同一具庞大的、等待死亡的活物胸腔里最后的心跳。
终于熬到公司楼下。电梯数字一格一格跳得缓慢无比。晨光如同小心翼翼的试探者,率先从落地窗巨大的斜角爬进来,一寸寸照亮格子间冰冷的金属框架和灰尘。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喧嚣过后的冷清和陈腐。
她走向那片崭新的空旷角落区域。曾经属于他的办公室,门无声地敞开着。玻璃隔断折射着晨光,将那套宽大的深色办公桌椅映照得异常清晰。一位资深的女经理抱着一摞文件夹恰好从里面出来,看见她微愣,随即扬起一个有些复杂的笑容。
“早啊,林总监!”她声音清亮,带着一种宣布式的高调,“恭喜啦!以后你就坐这儿了!”她腾不出手,便用文件夹朝那间光洁如新的办公室轻轻一点,“啧,视野无敌,好好享受。”
林晚喉头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只是艰难地牵扯一下嘴角。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空旷的回响。她一步步走进去。空气里似乎还漂浮着他惯用的那款若有似无的、冷冽的木质调香根草须后水的余味,但也可能只是幻觉。崭新的巨大办公桌光滑得没有一丝纹理可以攀附。她在那个宽大的黑色皮椅前停顿了两秒,皮革的质感冷硬陌生。手臂抬起,有些僵硬地,带着点迟疑的亵渎感,终于将掌心轻轻贴在了真皮扶手的靠背顶端。
皮料柔韧,冰凉。指尖掠过,却仿佛带着某种残余的暖意——是神经末梢的欺骗?还是昨夜送别时他短暂搭靠过的余温残留?她猛地收回手,指尖蜷缩在掌心,仿佛被那想象的余温烫了一下。
电脑早已无声开启。她坐下,机械地输入用户名和密码。屏幕亮起,桌面图标井然有序。一个图标边缘,微信绿色的小角标提示着一个新的红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鼠标点了上去。
界面弹出朋友圈更新提示。一个头像,那张她曾在无数次加班深夜鬼使神差点开过、继而惊醒般快速按灭屏幕的、并不十分清晰却永远带着某种无形壁垒的侧脸照片。她屏住呼吸点开。最新动态没有配大段文字。
只有一张照片。
画面聚焦极其精准。光线柔和得不像日光。一只新生儿的手,粉红,柔嫩得能看到细微的血色,带着生命之初难以名状的脆弱与力量感,正紧紧地握着,像依恋着整个世界唯一支柱般,攥住了画面下方一根成年男人的大拇指。那根手指骨节分明,干净修长,戴着一枚铂金指环的戒圈。照片下方一行极小的定位灰字:[法国·巴黎·塞纳河畔附近]
视野骤然变得模糊,有滚烫的东西猛地涌上眼眶。她迅速抬高视线,用力投向窗外。巨大的玻璃幕墙外,城市的钢铁丛林在初升的太阳下爆发出极为刺目、不带任何柔情的灼热白光,直刺双眼。光线的粒子跳动着,近乎狂暴地拥抱着她所能看到的一切。
她猛地闭上酸涩肿胀的眼,深深吸气。冰冷的气流灌入肺腑。然后,挺直了腰背。后腰僵硬的肌肉因为挺直而传来隐痛,肩胛骨在衣服底下清晰地绷紧。皮椅宽大的支撑结构无声地承载了这份骤然加重的、蓄积已久的力量。
原来,曾那样执着地凝望着光源的人,在穿越漫无止境的黑暗路途后,最终也会被灼热的光烙下自己的印记,并学会燃烧自己。这方曾凝聚他光芒的座椅,如今成了新的能量场——属于她自己的温度,正缓慢、坚定地从背脊深处渗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