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浸透了京城的每一寸角落。
烬伏在张府后墙的阴影里,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夜枭。黑色的夜行衣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根据白日打探到的消息,张谦今夜会在书房处理公务到深夜。这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她指尖扣着一枚淬了迷药的银针,屏息凝神听着墙内的动静。更夫的梆子声敲过三更,府内的灯火大多已熄,只有书房的窗纸还透着昏黄的光。
“行动。”烬对隐在另一处阴影里的晚晴比了个手势。晚晴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几块石子,屈指弹向远处的狗窝。几声犬吠骤然响起,打破了夜的寂静,也吸引了巡逻侍卫的注意。
趁此时机,烬如狸猫般翻身跃过墙头,落地无声。她熟门熟路地避开巡逻的侍卫,借着假山和花丛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靠近书房。
书房的窗纸上映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正伏案书写着什么。烬屏住呼吸,用特制的工具轻轻拨开窗闩,推开一条缝隙。
屋内,张谦正拿着毛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桌上放着一个锦盒,似乎装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烬没有贸然行动。她知道张谦老奸巨猾,必定设有防备。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细如发丝的银针,对准张谦手边的茶杯,轻轻吹了口气。银针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地落入杯中,瞬间融化不见。
这迷药是影阁特制的,无色无味,只需片刻便能让人昏迷。
果然,没过多久,张谦便揉了揉太阳穴,打了个哈欠,眼神渐渐迷离。他趴在桌上,很快便没了动静。
烬确认他已昏迷,才推开窗户,翻身进入书房。她走到桌前,先是检查了张谦的鼻息,确认他只是昏迷,才将目光投向桌上的锦盒。
打开锦盒,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叠厚厚的卷宗。烬拿起卷宗,借着烛光快速翻阅。越看,她的脸色越冷,握着卷宗的手指也越收越紧。
这些卷宗,竟是当年沈家通敌案的原始记录!上面详细记载了摄政王如何指使张谦伪造书信,如何买通狱卒害死父亲,如何将沈家其他人流放至最苦寒之地……每一笔,每一划,都浸透着沈家满门的血泪。
原来如此。原来父亲的“自尽”,竟是这样一桩赤裸裸的谋杀!
烬的指尖微微颤抖,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失态。仇恨像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脏,几乎要将她吞噬。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烬心头一凛,迅速将卷宗藏入怀中,身形一闪,躲到书架后面。
门被推开,一个身着黑衣的人影走了进来。那人径直走到桌前,看了一眼昏迷的张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拿起桌上的一个令牌,似乎在确认什么。
烬眯起眼睛,借着烛光看清了那人的侧脸——竟是摄政王的心腹,人称“鬼手”的杀手!
鬼手检查完张谦,转身就要离开。就在他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住脚步,警惕地望向四周:“谁在那里?”
烬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她不再隐藏,从书架后跃出,手中的短剑直刺鬼手的后心。
鬼手反应极快,猛地转身,手中的短刀挡住了她的攻击。“叮”的一声脆响,火花四溅。
“影阁的人?”鬼手看清她的装扮,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变得凶狠,“敢动王爷的人,找死!”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鬼手的武功阴狠诡谲,招招致命。烬的招式则简洁凌厉,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狠劲。书房空间狭小,两人的身影在烛光中快速移动,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发出刺耳的声响。
烬知道不能久战,必须速战速决。她故意卖了个破绽,引诱鬼手近身。就在鬼手的短刀即将刺中她时,她猛地矮身,手中的短剑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划过,精准地割断了鬼手的喉咙。
鲜血喷溅而出,鬼手捂着脖子,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最终轰然倒地。
烬喘着粗气,抹去脸上的血污,眼神冰冷。她走到张谦身边,没有杀他。留着他,还有用。
她将鬼手的尸体拖到书架后面藏好,又将现场稍作整理,才翻窗离去。
回到客栈,晚晴见她平安回来,松了口气:“小姐,得手了吗?”
烬点了点头,将怀中的卷宗取出,放在桌上。“你看这个。”
晚晴拿起卷宗,越看越心惊,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这些畜生!竟然如此狠毒!小姐,我们现在就去告御状,让他们血债血偿!”
“告御状?”烬冷笑,“皇帝年幼,朝政尽在摄政王掌握之中,告御状有用吗?”她看着那些卷宗,眼神锐利,“这些东西,是扳倒他们的证据,也是催命符。我们必须小心保管。”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似乎有大队人马正在靠近。烬脸色一变:“不好,可能是张府的人发现了异常,通知了官府!”
她迅速将卷宗藏进床板下的暗格,对晚晴道:“你留在这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从后门走。”
“小姐,那你怎么办?”晚晴急道。
“我自有办法。”烬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神坚定,“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暴露自己。”
说完,她翻后窗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刚跑出没多远,便见一队官兵举着火把,朝着客栈的方向而来。为首的,竟是萧彻身边的亲卫统领!
烬心头一紧,连忙拐进一条小巷。她知道,张谦是摄政王的心腹,他出事,摄政王必定会派人严查。而萧彻作为京城防务的负责人,也定会牵涉其中。
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小巷深处,有一个废弃的柴房。烬躲了进去,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官兵的脚步声从巷口经过,似乎没有发现她。
就在她稍稍松了口气时,柴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是萧彻。
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烬身上,带着一丝探究和……困惑。
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握紧了手中的短剑,做好了随时搏杀的准备。
萧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灯笼的光映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眼角的细纹和鬓角的银丝,比三年前,苍老了许多。
“你是谁?”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烬没有回答,只是用冰冷的眼神回视他。她知道,只要自己一开口,就有可能被认出来。
萧彻向前走了两步,灯笼的光照亮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深夜在此,行踪诡秘,你不是普通人。”他的目光落在她紧握短剑的手上,“张府的事,是你做的?”
烬依旧沉默。
萧彻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冷得像冰,硬得像铁,却又带着一丝莫名的熟悉感。不知为何,看到这双眼睛,他的心会莫名地抽痛。
“把面具摘下来。”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烬没有动,只是将短剑握得更紧了。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外面传来亲卫统领的声音:“王爷,前面没有发现可疑之人,是否要去别处搜查?”
萧彻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烬,声音压低了些:“你走吧。”
烬愣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萧彻看着她震惊的眼神,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趁我还没改变主意,快走。”
他转身,对外面喊道:“这里没有异常,去别处看看。”
亲卫统领应了一声,带着人离开了。
柴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烬看着萧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疑惑和愤怒。他为什么要放她走?是认出她了,还是另有目的?
“为什么?”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伪装而显得有些沙哑,却依旧能听出一丝熟悉的轮廓。
萧彻的身体僵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刚才看到那双眼睛,他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放她走。仿佛如果不放她走,自己会后悔一辈子。
烬看着他眼中的复杂情绪,心中的恨意再次翻涌。她猛地举起短剑,指向他的胸口:“萧彻,你以为这样,就能弥补你当年的过错吗?你以为放我走,就能抵消沈家满门的冤屈吗?”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脸上的人皮面具也因为动作太大而松动,露出了一小块白皙的肌肤。
萧彻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肌肤的色泽,那说话的语气,那眼中的恨意……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
“清……清辞?”他失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
烬的心猛地一颤。
还是被认出来了。
她没有否认,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中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是我。怎么?很惊讶吗?惊讶我没死,惊讶我回来了?”
萧彻看着她,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他以为早已消失在人海的人,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她瘦了,也变了,身上的温婉被冰冷取代,眼中的爱意被恨意填满。
这三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你……”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我回来,是为了复仇。”烬打断他,声音冰冷,“张谦只是开始。接下来,是摄政王,然后……就是你。”
她说完,不再看他,转身冲出柴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萧彻站在原地,手中的灯笼“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烛火熄灭,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了一把冰冷的空气。
清辞……真的是她。
她回来了。
带着一身的恨意,回到了他的身边。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缓缓蹲下身,双手插进头发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三年了。他等了三年,盼了三年,以为只要扫清障碍,就能找到她,就能弥补她。可到头来,却只等到了她的剑,和她那句冰冷的“接下来就是你”。
原来,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弥补。
原来,有些仇恨,一旦种下,就再也无法拔除。
夜风吹过柴房,带着刺骨的寒意。萧彻独自站在黑暗中,身影孤寂而绝望。
他知道,从今夜起,他和她之间,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而此刻的烬,正奔跑在无人的街道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模糊了视线。
刚才在柴房里,看到萧彻眼中的震惊和痛苦时,她的心,也曾狠狠疼过。
可那点疼,很快就被更深的恨意淹没。
她不能回头,也回不了头了。
沈家的冤屈,父亲的血债,都在等着她去讨还。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哪怕最终会玉石俱焚,她也必须走下去。
因为她是烬。
从灰烬里爬起来的,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