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在屋檐上，院中的少年断续的干呕声切割了平和的月色。你抬头望望月光，今晚的月亮很圆，黄晕的光一圈圈地向四周荡开。屋顶很高，高到你似乎可以摘下那轮冷月。你伸出手想去触碰，醉意却驱使你连同酒壶一起翻下屋檐。你在落地前凭着不多的神智调整好落地姿势，脚尖潇洒轻快地点在地面上平安着陆，但酒壶却重重磕在地上，其中所剩不多的清酒缓漫到地上，澄亮的酒液盛出那天上的月亮。
你弯腰想捡起酒壶，脚下一个踉跄，重重跌坐到地上。脑袋一片混沌，你痴痴地望着地上清酒积成的水洼映出的自己的倒影，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一抹浅笑。
一只修长的手把酒壶从地上捞起来，把壶中仅存的几滴酒液倒干净，另一只手将壶上沾染的泥揩干净后递给你。你抬眼看向那少年——细长的丹凤眼，很标准的东方古典美人长相。
此时他眼角微微泛红，仍强撑着对你微笑。
大脑的空白被少年的好模样完全地填满，你自他手中接过酒壶，满足地昏了过去。
你将车停在路旁，电话中母亲依旧喋喋不休地抱怨，还是老生常谈的家长里短，最近又新添了对你甘愿去做辅助监督的不满。你自始至终嘴角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不反驳也不附和。
你理解母亲。事实上，你的父亲和兄长都是在你很小的时候为了袯除咒灵而牺牲，母亲近乎偏执地想确认他们牺牲的价值，绝望地要从你身上打捞出沉没于旧日的幻影。
他们在母亲心中，似乎只剩下了“牺牲价值”。
但凭什么，你要因为几乎没有印象的所谓“父亲”“兄长”经受这一切呢。
微笑像面具一样，被焊死在你的脸上。
远处一黑一白两个少年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夏油杰和五条悟。
先前被气走的辅助监督提到过他们，但这应该是你和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第一次吧?你看到夏油杰似曾相识的面容，不确定地想。前任辅助监督在与你交接职务时看着你一副好欺负的长相，凝重地拍拍你的肩膀，用任重道远的语气告诫道:
“非必要的时候，不要和他俩说话。”
你倒是觉得没有什么。你从小就有着非常稳定的精神内核——甚至能说得上是过度稳定。
这或许是你的咒式带来的副作用，但你觉得这样也不错。
比如现在，那个戴小圆墨镜的白毛站到你面前后，低着头自上而下将你打量一番后，兴奋地冲一旁的夏油杰嚷嚷:“杰，辅助监督这个行业居然还招童工哎!”
你只是长得矮而已。
他也过分的高了。
黑发少年只是和煦地笑笑，对五条悟提醒道:“悟，收敛一些，别把这个新来的监督也吓跑了。”
五条悟脑袋向后仰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用力拉开车门把自己摔进后座，长腿随意架在前座间隙。夏油杰双手插兜，朝你微微颔首后坐进车内。目前一切顺利，你发动汽车，载着两个少年朝目的地驶去。一路上很安静，你透过后视镜向后望去，五条悟在托着腮发呆，夏油杰则扭头看窗外的风景。
夏油杰忽然转过头，视线精准迎上后视镜中你的目光，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
监督们简直把他俩过于妖魔化了，你心想。毕竟只是两个高专一年级的孩子，再出格又能出格到哪里去呢?
你把车停在医院大门处，把帐放下后目送二人进去。
一切都很顺利，只是二人造成的破坏有点大:医院大楼中部被洞开一个巨大的豁口，不断有砖块瓦砾掉下来，在他们从建筑内走出来后，伴随着一声巨响，医院大楼轰然倒塌，满天尘土腾地而起。
五条悟率先双手插兜踢着腿走了出来，其后的夏油杰同样是双手插兜的姿势。
只能说不愧是挚友么，连走路姿势都透出一种相似的味道——只不过一个插的是衣兜，一个插的是裤兜。
你招呼二人上车，临走之前回顾倒塌的废墟一眼。
所幸设下了帐，这种规模的残局可以随意找借口糊弄过去。
道路两旁的街景飞速向后倒退模糊成色块，你握着方向盘随口一问:“任务顺利吗?没受伤吧?”
后座上的白发少年瞬间炸开了锅:“喂!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我们可是最强……”而后无非是什么“老子天下第一”之类的夹杂着年少轻狂的嚷嚷。
像只炸毛的白色猫猫。你想。
五条悟身边的夏油杰一贯温和的神色中也不自觉地夹带着一丝倨傲。
真希望十年后他们依旧能保持这份狂妄。
你笑了笑，透过后视镜静静地看着后面的二人，再不发一言。
经过一处路口时，五条悟有些急切地敲了敲车窗:“喂喂，停车停车!”
你下意识地踩下刹车，车内三人在惯性的作用下猛地前倾。你还没来得及坐稳，五条悟已经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外面的热浪里。夏油杰也迈出了车门，但回过头，立在车窗之外，笑着和你打了声招呼:“我和悟有事要去做，监督不如先回去吧。”
你点头没有多语。等他转身离开，你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却是打算原地等他们办完事回来。
也许是什么重要的事吧。
不远处的蝉鸣分外扰人，自车窗投入的阳光把你上身罩起来，车内空调吹出的凉风缓解了夏的燥热。你仰头，张开手掌，让阳光透过你指尖的缝隙在脸上投下交错的光影。
就在你思绪渐渐放空时，敲车窗的清脆声音将你的思绪拉了回来，你坐直了身子摇下车窗，窗外夏油杰弯着腰笑着向你招手，五条悟歪歪斜斜倚在一旁的树上。
“没有走吗？”夏油杰上了车问你，以一种很柔和的语调。
“噫!杰你的语气好恶心!”五条悟拎着手中的袋子向好友发出吐槽。
“本来是要走的，但想了想，还是要等一等你们。”你笑着回答:“事情处理完了吗？”
“非常顺利!买到了限量的新款甜品!”五条悟高高举起手中的袋子向你展示，又补充道:“不过我是不会给你分享的哦。”
居然只是去购买甜品么……
显得你傻等他们的行为有些可笑。
但你最后也只是背对着他们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其实你不需要笑的，因为没有人会看见。
到达高专后，三人下了车。“那么，这次的报告……”你话还没说完，就被五条悟打断:“当然是交给监督你啦!”
他还走到你身边，略显亲昵地拍了拍你的肩膀。你有些不自在，见二人已自顾自打算离开，便匆忙扯住看似温和的夏油杰袖子，希望他能制止五条悟不负责任的行为。
顶着你饱含希冀的目光，他扯出袖子同样地拍了拍你的肩膀:“加油哦，监督。”
真是任性。
但他们也确有任性的资格。
你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中藏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凉的羡慕。
自从那天起，夏油杰和悟出任务时几乎与那名监督紧紧捆绑在了一起。在熟识之后，他发现那名监督性格几乎是好到不会有任何脾气的地步，从不会因为悟的恶作剧而生气。她也爱说笑，开车时常与自己谈起她在高专学习时的趣事。
夏油杰在私下里也遇见了监督几次。她往往散着头发，手中拎着一瓶清酒，低头在大路上慢慢移动，因为脚抬得不高而不断地发出拖沓的蹭地声，额间垂落的碎发遮住她精致却呈出一丝疲态的眉眼，树上的绿叶挡住阳光的同时在她脸庞上留下斑驳的碎影。
有时也见她懒懒地靠在校园内的长椅上眯着眼休息，在自己靠近后睁开一只眼，含含糊糊地唤一声他的名字，就算作打招呼了。
监督喜欢喝酒，但任务时从不见她粘上一丝酒气——她向来是个把工作和生活划分得无比明确的人。
那自己是她在辅助任务时不得不应付的工作对象，还是被允许踏入她的生活的友人?夏油杰后来也时常会思忖这个问题。监督对他的态度很平常，就像对悟一样，会在他上车时笑着向他打招呼，会在任务结束返程途中下车去给他买甜点，甚至会主动替他写任务报告。但这些他所拥有的待遇，悟也同样拥有。
监督似乎只是把他们妥帖地安置在工作的界限之内。
监督从来没有向他提起那个夜晚他所展露的狼狈，是醉意淹没了记忆，还是压根不在意?夏油杰隐隐可以感受到监督温和外表下的始终高悬疏离的心。
回过神来，他猛然惊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在她的身上投射了太多目光与思绪。不同于其他这个年龄段仍懵懵懂懂的少年，夏油杰可以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少年心事。但正是因为对这份概念的明晰，才愈无法直率坦然地面对。
或许第一次的心动，在那夜月色下就已悄然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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