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小短文,第一人称,雷点含骨科元素,有虫子出现,有微量血腥描写。
可恶,居然一章只能放6千字,没招了(ᇂ_ᇂ|||)居然没有一键排版嘛,还是我没找到。
正文:
2022年11月9日 晴
我昨夜做了一个恐怖的梦。
我梦到了我们的旧小区,老旧的楼梯上,开满了房东种的三角梅,你穿着人字拖,脚拇指缠着创可贴,拉着我上楼。
熟悉的赤色掉灰的墙壁,陌生的褐色新漆的铁栏,从一楼通向三楼,我们却一路来到我们逃亡旅居的小窝。
灰色的运动鞋,白色的袜子,都被我码放在门口的鞋架上,我踩在你掷圈赢来的地毯上,霞光从我们东边的阳台照进来,灰色的,冷得像淋霜。
我扶着掉皮的白墙,走不出半步,倒在了家门口,如那株你去年从花市捡回来的金桔树枯败,我的身体开始腐败,每一寸皮肤都在长出恶心的蘑菇和苔藓。
你的目光。痛苦……还是麻木?
我不知道,我醒了,醒在楼下的那个空院子,房东在那里种了一墙的佛罗伦蒂娜,老土又精致,然而都没有意义,我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趴在你身上哭泣,像那墙庸俗的藤本月季依附在旧墙上。
你安慰我,用手拍抚我的背,直到那里只剩下血淋淋的骨架,我的内脏都化成黑色的水,脊椎骨泛着泠泠的月光。
你湿漉漉的手再没有一丝温度,你该怎么做才能安慰我?
青绿的镂空地砖,破碎的四叶纹,往来的老房东,吃着菠萝味冰棍的小孩,带着油煸蒜味的女人,在烧烤摊人群里中风的男人,散步,跳跃,踱步,倒下,他们走来走去,在这地砖上,还有太多的人,太多了,我要记不住了,包括我自己……
我很久才在下一趟梦里醒来。
我躺在床上,眼前画面朦胧古旧,如磨砂的油画,唯有被子与晨光格格不入,被子有着打发好的奶油那般细腻的光泽,晨光也清晰得像是存在于一面回南天刚放晴,用布擦拭过的镜子里,其余倒都还是不真切,我们发黄的窗帘,它太薄,挡不住任何光,只能被晚风轻轻吹起,拂过你撑着窗台的手臂。
你站在那里,好像站在五十年的旧照片里,五十年前我们都没有出生,我们的父母也没有出生。你并不吸烟,也不酗酒,香烟在你骨节分明的手指上也显得纤细瘦弱,像似度过一个冬天的枯荆棘终于被拾来烧掉,那缥缈的烟雾聚不起来,涣散了又涣散,只有那点红光,忽明忽灭,像是你的呼吸。你垂眸看向我,眼神空洞,又满是爱意,我不能确定,我们总是这样沉默地看着彼此,思考着生活的琐事或者人生分叉路的选择,在爱与恨里反复横跳,你在想月末带我去漫步陌生的新城?还是在后悔和我离开我们的故土?
我的呼吸开始变得压抑,像被你压在我胸膛时,难受又懒得抗拒。
我依旧没有醒,我意识到我还在梦里,你望着我,你也知道,你在我的梦里。
我想我该从某处高地坠落,以此摆脱层层牢笼,可是挣扎着醒来实在不好受,每根神经都被挤压着拉扯。
你知道我的想法,却没有消失,我的梦将醒时,我总不留任何人在场,然而你还在,你在笑话我,笑我不会定闹钟,笑我不带兔子先生的怀表。
你笑着,往后一倒,没有抓住我们轻薄如纸的窗帘,翻出了窗台,掉进了兔子洞里。
我们下坠,毫无轻盈,在空中承受着深海的压强,掉落,掉落!掉落——
我感觉我的脚猛地一抽,然而我只是猛然挣开眼睛,看着现实里带着水渍的天花板,心有余悸。
终于醒了……
我的心跳把你吵醒,你发出了几声不明意义的哼哼,把我像一只泰迪熊一样重新抱回怀里,用下巴抵住我的头,似乎那样可以把我的身体永远卡在你湿热的怀里。
我确实没有动,重新闭上了眼睛,在眩晕中,汗水打湿了我们,哪怕我们一动不动,心如止水。
八月到了。
我突然对季节恢复了感知。
你没有松开我,却烦躁地问我是不是把空调关了。
应该是空调坏了。我这么回答。
但好吧,其实我不记得了。
你把被子踹开了,可还是不放开我,也不起床。
我想我们会被这个闷热的房间晒干水分,就像小学课本里的葡萄干。我不禁开始想我们这么抱着,会不会真的能把彼此的水分蒸干,直至变成两具干尸,沉睡在千年以前的古墓里。
然而你似乎还清醒着,理性地告诉我,在我们脱干水之前我们就会热死,死了尸体就冷却,我们不会变成干尸,我们只会腐烂,像两块融化的芝士一样,你的肉腐烂在我的肉里,我的肉也腐烂在你的肉里,烂成一坨,烂成一滩,上面爬满白花花的昆虫幼崽,它们和自己的兄弟姐妹也是亲密接触在一起,拥挤着,这只爬到这只身上,这只从那只身上滚下来,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它们的身体一圈一圈的,想弹簧一样伸缩自由,没有眼睛,张着大嘴,啃来啃去,那种感觉可能是痒痒的——就像现在我们身上流动的汗滴一样。
你说的实在太恶心了。
而你没结束,来了好奇心,纠结那些幼崽是该怎么进食,是以一根像蚊子一样的口器吸食我们腐烂的肉汁,还是用两个镊子一样的口器,一咬一咬地啮食我们的尸体?
我受不了,一脚把你踹到床底,当皮肤重新接触到清新的空气时,我对我们亲昵的结束毫无遗憾。
你故作委屈,在床底打滚,你的哭腔每次听起来都很真,光靠听我区分不出来有任何区别。
后来你滚够了,就安静了。
但你依旧不想起床,我也不想起床,虽然我已经不困了,但我也只想躺着,什么也不干,只是闭眼养神。
我们都太累了。
你就这么一直趴在地上,房间寂静,只有从窗外传来的车辆行驶的杂音,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
我忽而注意到了自己的呼吸,却没有听到你的,我想你又睡着了,于是也浑浑噩噩地闭上眼睛,我知道我已经睡不着了。
你在床底下一躺就是两个小时,在某一刻,你开始刷起视频,外放着,从鬼畜二创看到电影解说,从天体物理看到国际政治,你不说话,也不笑,百无聊赖,无所事事,我们在世界中,又在世界外,直到你看到吃播,你说你要点外卖。
我说没有胃口,不饿。
你说你也一样,又说不知道吃什么,一个劲问我要吃什么,我说吃这个,你说那行吧,我说吃那个,你说也行吧,我说要不都来点吧,你说虽然但是也不是不行。
我说泡面吧。
你去点了份麻辣烫,下单以后,你又说你突然想吃清淡一点的肠粉。
我沉默,你不说话了,转身又去看做饭视频。
我戴上耳机,我跟你说我梦境遗留下的残章,你却轻声说我最好继续休息。
我把耳机音量调大了,覆盖过其他声音,我昏昏欲睡,我不确定催眠的是跟你聊天,还是耳边的音乐。
我突然想要回到梦里去,我突然怀恋靠在窗台边沉思的你,我努力去回想仅剩的残章,想拼凑出一个有完整情节的梦境,我的梦或都有情节,你却鲜少如此,你在我梦里依旧清高孤傲,总像几张连续拍下来的照片,动作神情一帧一帧定格,并不允许我的潜意识编排任何剧情。
我想你为什么会抽烟,那是我的烟,还是你自己去买的?那会是什么牌子?比起香烟本身,我想你应该会更喜欢烟盒上的小卡片,你会像那些愚蠢的小男孩那样从中得到集邮的乐趣。
我好奇你第一次抽烟会是什么时候,我的梦里吗?不,我并不是希望你抽烟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在烟雾中沉思时是怎么样的境况,我们是怎么样的境况,或许我们已经到了这种境况了吗?
可是今天好像和平日并没有任何区别,或许我们只是太累了。可我依旧不安,我害怕某些不能说的想法,无关于我,我们离开我们的故乡时我就害怕你的父母会把你带回去,而现在,我又突然害怕他们不会再来找你了。
我知晓我的自私,也知晓你的偏执。好吧,我感到对你有所愧疚,我们是两个人的逃亡,我却不时在想一个人的流浪。
你的外卖到了。
你爬了起来,把被子重新丢回床上,你从没有这个习惯,但我却习惯了。
“习惯什么了?”
你回头。
窗外晴空朗朗。
我说我们需要把床单和毯子洗了,你看着床,有两秒的沉默,我知道那是不解且不赞同的意思,你问我为什么要洗。
我说它脏了,被你身上腐烂的蛆虫弄脏了。我指的是汗,我受不了这种热臭味。
你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像小孩子需要思考一会儿才能理解大人的话似的,然后才点头说好吧。
我拿着被子去洗,你说吃完午饭我们再一起洗吧,但是我并不饿,而且我又觉得如果不早点洗掉,晒到晚上被子和毯子是不会干的。
这或许是我过剩的忧虑。
你不再说什么,继续享用早餐。
我把被子抱到阳台上,栏杆外的场景和昨天一样,天空像一个玻璃罩,没有一丝白痕,均匀地抹着褪色似的湛蓝。高高低低的旧楼被罩在里面,墙壁和楼顶的颜色也都变浅,反射着零零星星刺眼的白光。
自来水已经热了,喝起来有一股水管塑料味。
床单和毛毯吸饱水很重,我想如果有一个更大的水盆会更好洗一些,但当然没有,只有一个水桶,里面还堆着昨晚没洗的衣服,只能暂时放在洗漱台上,洗完再放到桶里。
快是午后,阳光很毒辣,我想我的担忧确实是多余的,不出三个小时,我们的被单就会干透。
阳台很小,晒不了被子,我记得曾经听到房东对她的新租客说楼顶能晒被子。
我提着桶到了楼顶,楼顶的地板不用赤脚踩上去,也能感受到其蒸腾的炙热。
楼顶空旷极了,四周甚至长了高高的杂草,有一丛接一丛的芦苇,我感到有些压抑,也疑惑,房东似乎很喜欢养花弄草,而这么一块空地居然任其荒芜。
给房客晒衣物的是一根黑色的细尼龙绳,从楼梯口上的房檐连接到楼顶边缘的一根铁柱,上面已经挂了几件花花绿绿的衣物。
我把床单和毛毯挂上那根黑色的尼龙绳,它看起来很新,摸上去也很光滑,尚未风化,纤维没有断裂.
我突然有点怀疑这根绳子是某个房客自己买来安装上的,担心这样在床单晒上去会不会让绳子的主人不满。
我打电话去问了房东,房东说是她前几天从外面捡回来的绑上去的。
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但确定是房东绑上去的,我就放心使用了。
回房间时,你已经吃完午饭。
一身汗让我忍不了,去浴室重新洗了个冷水澡.
洗完,我突然发现自己没有被带毛巾和干净的衣服进来,我喊你帮我拿毛巾和衣服,喊了几声,我怀疑你戴了耳机,然而我又清楚地听到你手机外放的声音。
我再喊你,你不耐烦地回我说直接走出来不就好了,又不会有人看见。
在浴室里那面很小的镜子里,我毫无预兆看见了我瞬间冷下的目光,这让我吓了一跳,好像镜子里面的突然多了一个漠然凝视着我的陌生人。
那种情况很诡异,出现得莫名其妙,我的反应也莫名其妙。
我看着镜子里的人脸,越发觉得陌生。
你敲浴室的门,把我被镜子吸进去的思绪拉了回来,我拉开插销,没看清你的脸,一片湿热的毛巾就劈头盖脸砸在了我的脸上。
我拿下毛巾,一股腥热腐臭直冲我的鼻腔,黑色的血液和白色的蛆虫在脸上蠕动,粘稠的液体滴落到地面,瓷白的地板,水光荡漾。
我如坠冰窟,没有抬头,仿佛有一瞬间在瓷砖的镜像里看到了一身淌着黑色尸泥和蛆虫的你。
然而我抬头,什么都没有,浴室门紧闭,插销未动。
我出现幻觉了?
我看向镜子里面无表情,目光呆滞的自己,突然不确定刚刚是不是真的有喊过你。
难道你的不耐烦也是幻觉的一部分吗?
我不知道,于是我又叫了一次。
你没回应,但你的脚步声在靠近,停在了浴室门前,让我开门。
我抬手准备开门,却发现手抖得厉害,我突然想起了刚刚的画面,背后发凉。
我开门会看到什么?
你的腐尸吗?
你让我快开门,真的不耐烦了。
我开门,没有腐尸,你皱起的眉头一下舒展,问我怎么还哭了。
你披在我身上的浴巾洁白干燥。我脑子里突然出现了我们第一次去游泳时,在泳池里,浮动在水面上的白浴巾。
我仿佛又沉回了水底,回到了过去。
当我发觉我回到了床上时,你跪在我前面,用浴巾擦拭我的头发,我说我看到了我们去游泳时飘在水面上的白浴巾了。
你说我烧傻了,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游过泳?
我说在去年夏天。
你说不要多想了,一会儿带我去医院。你给了我一瓶牛奶,让我喝了。
那瓶纯牛奶的味道像泥水。
我又想起了浴室地面上的水,是泥水,是白色运动鞋走过雨后操场带着的泥泞。
我想我确实多想了,我愈发困倦,然而我的心跳却悸动不止。
我总听到它跳动的声音,好像它已不在我的胸腔里,而蛰伏在我的耳蜗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