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影莎的离开,像一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初时只激起一圈涟漪,随即很快被庞大的盛世集团日常运转所吞没。至少,在王楚靑看来,应该是这样。
一个秘书而已,再能干,也不是不可替代。
然而,王楚靑不知道,这才只是开始。
早上八点半,他准时出现在办公室,习惯性地伸手去拿左上角的文件,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桌上的文件堆得乱七八糟,没有任何分类整理的痕迹。
“文件呢?”他皱着眉问门口的林助理。
林助理是王楚靑临时指派来接替孙影莎工作的,之前主要负责市场部的对接,对总裁办公室的日常事务并不熟悉。她有些慌乱地回答:“王总,莎姐之前整理的文件都在共享文件夹里,我……我还没来得及打印整理。”
王楚靑的脸色沉了下来:“现在去打印,按照紧急程度排序,十分钟后给我。”
“是,王总。”林助理不敢耽搁,连忙转身去办。
接下来,麻烦接踵而至。
比如,他想喝咖啡,却发现咖啡机里没有咖啡豆,而他根本不知道咖啡豆放在哪里。
比如,他想找一支蓝色的 0.5毫米签字笔,翻遍了整个笔筒,只有黑色和红色的,还有几支笔芯断墨的。
比如,他打开电脑,想查看今天的行程安排,却发现日历上只有一个恒通集团的视频会议,其他的事项都没有标注,甚至连会议的备用线路都没有调试。
又比如,他常穿的那家高定衬衫送来了新品,助理看着一堆款式相近、只是纽扣细节略有不同的衬衫,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为他搭配哪一对袖扣。他烦躁地挥挥手,随便指了一对,结果在下午见重要客户时,发现那对袖扣的风格与衬衫并不完全匹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客户虽未明说,但眼神里的细微变化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诸如此类的“纰漏”层出不穷。
“林助理!”王楚靑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林助理一路小跑进来:“王总,您吩咐。”
“咖啡机的咖啡豆在哪里?我的蓝色签字笔呢?今天的行程安排为什么只有一个会议?备用线路调试了吗?”王楚靑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林助理晕头转向。
“我……我不清楚咖啡豆放在哪里了,莎姐……莎姐没说。签字笔我这就去买。行程安排我只看到了会议通知,其他的……我……莎姐……我……备用线路我现在就去调试。”林助理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
王楚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烦躁。他的办公效率肉眼可见地下降,脾气也以指数级增长。总裁办的气氛空前压抑,每个进去汇报工作的人都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点燃了炸药桶。
视频会议开始后,果然出了问题。中途线路突然中断,林助理手忙脚乱地调试了十几分钟才恢复,导致会议推迟了半个多小时才结束。恒通集团的负责人在电话里虽然没有明说,但语气里的不满显而易见。
会议结束后,王楚靑靠在座椅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从未觉得一天的工作如此疲惫,也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孙影莎在他的生活里占据了多么重要的位置。
他习惯性地在内部通讯录里搜索“孙”字,弹出的却是新助理陌生的名字。
他习惯性地在遇到棘手问题时,头也不抬地吩咐:“孙秘书,处理一下。”得到的却是助理茫然无措的回应。
他开始频繁地想起孙影莎。想起她总能在他需要文件的前一刻,就恰好递到他手边;想起她总能游刃有余地应对各路难缠的客户和股东,为他省去无数麻烦;想起她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在他一个眼神示意下,就能心领神会地处理好一切……
那种无处不在的妥帖和周到,曾经被他视为理所当然,此刻却成了奢侈……
以前,他总觉得她做的这些都是理所当然。整理文件、安排行程、打理办公室的大小事务,甚至记得他所有的喜好和禁忌,将他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他习惯了她的存在,就像习惯了空气和水,从未想过如果有一天她离开,他的生活将会变成什么样。
他想起以前无数个加班的深夜,孙影莎会默默陪在他身边,在他处理完工作后,递上一杯温温的牛奶,然后跟着他回公寓。那些夜晚,她的体温是真实的,她的呼吸是温热的,她会在他怀里轻轻颤抖,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他习惯了她的顺从,习惯了她在亲密时的温柔缱绻,习惯了她事后默默收拾残局,然后在他醒来前悄然离开,不留下一丝痕迹。他从未想过,她为什么总是那么安静。
“啧,我说王大总裁,你这几天是吃了火药了?”私人会所里,死党张瑞翘着二郎腿,看着对面一杯接一杯喝着闷酒,眉头紧锁的王楚靑,忍不住出声调侃,“听说你把新招的第三个助理也骂哭了?人家小姑娘名校毕业,能力也不差,到你这就成废柴了?”
王楚靑烦躁地松了松领带,没说话。
张瑞凑近了些,眼里闪着戏谑的光:“要我说,你这不是缺秘书,你这是缺老婆。离了孙秘书,你跟生活不能自理似的。以前孙秘书在的时候,你什么时候操心过咖啡温度、行程安排、穿什么戴什么这种屁事?”
“闭嘴。”王楚靑冷冷地瞥他一眼。
“我说真的,”张瑞不怕死地继续,“孙影莎那样的,工作上能当你左膀右臂,生活上能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长得漂亮带出去有面子,关键还跟了你三年,知根知底,对你死心塌地。你倒好,把人当纯秘书用,哦不,还兼职暖床?现在把人逼走了,爽了?”
“我没逼她。”王楚靑硬邦邦地反驳,心里却因“死心塌地”四个字刺了一下。她真的死心塌地吗?那为什么走得那么决绝?
“得,你没逼。那你现在这是在干嘛?借酒浇愁?”张瑞嗤笑一声,“承认吧,楚青,你离不了她。你那哪是秘书,分明是离不了的老婆。现在老婆跑了,知道急了?”
王楚靑握着酒杯的手骤然收紧。
离不了?
老婆?
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敲在他心上。
他猛地仰头,烦躁地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起身离开,“走了,老爷子在家等着呢。”王楚靑不想再听哥们儿的废话,那灼烧感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里,却压不住心底那股越来越强烈的恐慌和……空落。
家里的长辈上周就告知王楚靑,今天晚上要参加一个行业峰会。出门前,他在衣柜里翻了半天,却找不到一件合适的西装。以前,孙影莎会根据他的行程和场合,提前将合适的衣服熨烫好,搭配好衬衫和领带,放在床头。而现在,衣柜里的衣服堆得乱七八糟,他翻了半天,才找到一件还算合身的西装,却发现没有搭配的领带。
最后,他只能随便找了一条领带戴上,匆匆出门。到了峰会现场,他才发现这条领带的颜色和西装并不搭配,显得有些突兀。几个相熟的企业家看到后,眼神里带着一丝异样,甚至有人低声调侃:“楚青,今天怎么回事?穿得这么不讲究,你那个万能秘书呢?”
王楚靑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里的烦躁更甚。他第一次如此反感别人提到孙影莎,却又忍不住在心里想起她。
想起她总是能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想起她穿着职业套装在办公室里忙碌的身影,想起她在深夜里安静陪伴的模样,想起她在亲密时眼底的星光和事后的落寞。
晚上,家族聚餐。老宅里,长辈们又开始提起他的终身大事。
“楚青啊,上周给你介绍的那个张小姐,人家对你印象不错,你怎么推掉了?”奶奶坐在沙发上,语气带着责备。
“公司有事。”王楚靑敷衍道。
“什么事比你的终身大事还重要?”爷爷放下茶杯,沉声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我和你奶奶都盼着抱重孙子呢。”
“知道了,爷爷。”王楚靑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他满脑子都是孙影莎。他想起以前每次家族聚餐,孙影莎都会提前提醒他长辈们可能会问的问题,甚至会帮他准备好合适的回答。她还会提前和张妈沟通,让张妈做他喜欢吃的菜。
而今天,餐桌上虽然也有蟹粉小笼,但味道却远不如以前。他吃了一口,就再也没了胃口。
聚餐结束后,他回到顶层公寓。打开门,迎接他的不是温暖的灯光和淡淡的栀子花香,而是一片冰冷的黑暗和寂静。
公寓里的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却又好像哪里都不对。沙发上没有了她随手搭着的披肩,茶几上没有了她泡好的柠檬水,书房里的文件没有了她整理的痕迹,卧室里也没有了她的气息。
他走到卧室,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的味道,混合着栀子花香和她身上独有的馨香。他想起以前,每次他出差回来,她都会提前将公寓打扫干净,换上干净的床单被套,在床头放上他喜欢的香薰。晚上,她会依偎在他怀里,听他讲出差时的趣事,偶尔插一两句话,语气温柔。
那些亲密的瞬间,那些温柔的片段,以前他只当是习惯,是生活的一部分,从未放在心上。可现在……。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孙影莎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却一直无人接听。他又发了一条微信:“在哪里?”
消息石沉大海,屏幕上那个红色的感叹号,灼目、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