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御人

夏家抬旗晋身之后，门庭虽比往日热闹些，但夏威谨记女儿“纯臣”之策，对外交往分寸拿捏得极好，府内反倒因地位稳固、圣眷在身而更显从容安宁。夏冬春也因此得以度过一段颇为惬意舒心的闺阁时光。

　　吃穿用度上，夏威夫妇对这颗失而复得的“明珠”更是倾注了全部的爱护。夏威但凡下朝路过有名的点心铺子，必定亲自挑选女儿爱吃的糖缠、玫瑰饼带回府。辉发那拉氏则亲自打理小厨房，变着花样满足夏冬春的口腹之欲，什么依时而食的春盘、消暑的冰碗、温补的秋羹、暖身的冬锅，乃至根据夏冬春偶尔“奇思妙想”描述（实则是现代美食记忆）改良的“新式”菜肴点心，都源源不断地送到她面前。夏冬春乐得享受这份宠爱，人也养得气色红润，眉眼间俱是明媚。

　　然而，夏威夫妇并非一味娇惯。他们深知，女儿将来总要出嫁，高门大院里的日子未必全然顺遂，安身立命的本事必须要有。辉发那拉氏自己是落魄大族出身，深知后宅女子若没有掌家之能和心计手腕，即便娘家得力，也难免吃亏。

　　于是，在夏冬春及笄后，辉发那拉氏便开始系统地教导她管家理事。

　　“冬春，你来。”这日，辉发那拉氏将夏冬春唤到跟前，将两本薄薄的账册并两串钥匙推到她面前，“这是咱家西城的两间铺子，一间绸缎庄，一间杂货铺，收益尚可。从今日起，便交予你打理。盈亏不必过于挂心，重要的是学着如何看账、如何用人、如何盘算。”

　　夏冬晴心中一动，这正是她想要的！困于深闺终究眼界有限，能接触实际产业，才能更好地了解这个时代的经济运行模式，也能暗中积累些私房和力量。她欣然接过，甜甜一笑：“谢谢额娘，女儿定当用心学习。”

　　起初，她只是跟着母亲派去的管事学习看账本，了解进货渠道、销售门道。很快，她那属于现代商业精英的灵魂便躁动起来。她发现绸缎庄的陈列老旧，便亲自画了图纸，要求按季节、颜色分区陈列，果然吸引了更多女客；觉得杂货铺货物杂乱无章，便提出了“分类分区、明码标价”的建议，还引入了“积分兑礼”的小策略，留住了一批老主顾。这些新奇却有效的法子，让铺子的老掌柜从最初的疑虑到后来的心服口服，收益也肉眼可见地增长了些。辉发那拉氏得知后，又是惊讶又是骄傲，只觉女儿在“失忆”后，这份聪慧劲儿更是不同凡响。

　　除了经营铺子，辉发那拉氏更重要的教导在于“驭下”和“识人”。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对待下人，恩威并施是关键。”辉发那拉氏时常带着夏冬春处理家务，现场教学，“有功当赏，而且要赏得及时，让人念你的好；有过必罚，但要罚得分明，让人心服口服。更要紧的是，要能分辨哪些人是真心可用，哪些人是趋炎附势，哪些人又可能是别人安插的眼线。”

　　她教夏冬春如何从下人的言行举止、家庭关系、日常开销中观察端倪，如何通过看似不经意的闲谈套取信息，又如何巧妙地设局考验一个人的忠诚。夏冬春学得极快，她本就擅长观察和分析，很快便将母亲传授的心得与自己现代的管理经验结合，运用到自己的小院和那两间铺子里。她不动声色地提拔了几个做事踏实、口风紧的丫鬟仆役，也委婉地打发走了两个心思活络、手脚不甚干净的下人。不过半年光景，她手下的人便显得规矩伶俐，对她更是忠心耿耿。

　　然而，辉发那拉氏最深切的担忧，还在于女儿将来可能面临的宅斗阴私。她与夏威疼爱女儿，一心想为她寻一门人口简单、婆母和善的亲事，但世事难料，尤其是以夏家如今的门第，将来联姻的对象门楣只怕不低，内里的龃龉黑暗防不胜防。

　　思虑再三，辉发那拉氏不惜重金，又托了早年的人情关系，请来了一位刚从宫中荣养出来的老嬷嬷，姓贺。贺嬷嬷在宫中沉浮三十载，从粗使宫女做到了一宫主位的掌事嬷嬷，见识过太多风浪和阴私手段。

　　贺嬷嬷为人严肃，不苟言笑。她教导夏冬春的，不再是明面上的规矩礼仪（那些夏冬春早已学得标准），而是如何识别饮食器物中可能被动的手脚，如何防范香料、胭脂水粉里的蹊跷，如何听懂那些看似亲热话语里的机锋陷阱，又如何在不脏自己手的前提下，借力打力，化解甚至反击潜在的恶意。

　　“……格格需记住，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有些手段，你可以不用，但不能不知。”贺嬷嬷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的沧桑，“在这高门后宅里，有时候，无知便是最大的罪过。”

　　这些课程，远比管家看账更让夏冬春心神震动。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这个时代对女性，尤其是贵族女性的恶意可以如此隐秘而狠毒。她学得异常认真，将贺嬷嬷教的每一条都牢牢记在心里，并结合自己现代的生物化学知识，举一反三，理解得更为透彻，有时提出的疑问连贺嬷嬷都需思索片刻才能回答，心中也不禁对这看似娇憨的夏家二小姐刮目相看。

　　日子便在这样充实又略带紧张的学习中缓缓流淌。夏冬春外表依旧是那个被父母娇宠、偶尔会撒娇要出门“闲逛”的明媚少女，享受着精致的衣食，打理着自己的小产业。但内里，她的心智已在母亲的悉心教导和贺嬷嬷的“黑暗教育”下飞速成长，如同一块璞玉，在被精心雕琢的同时，也悄然淬炼出了属于自己的坚韧与锋芒。她并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即将再次转动，只是本能地觉得，多学一分，未来的路便能多稳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