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门上的符号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印在了林默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那两个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以及他们手中泛着微光的仪器，都指向一个冰冷的事实：有一双，或者说很多双“眼睛”，正在这片盲魇之上，冷静地注视着，筛选着。
“筛选者”。林默在心里给他们起了这个名字。
回到拥挤混乱的主厅，酸腐和绝望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但此刻，林默的感受完全不同了。他不再仅仅是这片绝望之海中的一个求生者，他成了一个窥探者，一个窃取了秘密的贼。他看每一个蹒跚的身影，都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他们，是“合格”的，还是“不合格”的？那个符号，是标记了需要清除的目标，还是划定了某种安全区？
他必须更小心。他将盲杖握得更紧，每一步都模仿着周围人那种特有的、带着迟疑和试探的步态，头微微低着，眼神刻意放空，避免与任何可能存在的、非盲的视线接触。左眼的灼痛似乎也因为这份 heightened 的警惕而变得更加尖锐，像一根持续的、提醒他保持伪装的电击棒。
资源变得更加稀缺。昨天分发的那点瓶装水早已耗尽，人们开始本能地向可能有储备的地方聚集——比如，一楼的药房和小超市。那里早已被洗劫过多次，但总有人相信还有遗漏。
疤脸男人，林默记得他，此刻正带着几个依附于他的盲人，堵在药房门口，用粗哑的嗓子吼着：“里面的东西，归我们了！谁想进去，拿东西来换！食物！药！”
没人看得见，但恐惧和力量的压迫感是共通的。人群骚动着，却无人敢上前。
林默靠在远处的墙边，“看着”这一切。他能看到药房里面其实已经空了大半，货架倒塌，满地狼藉。但在一个翻倒的柜台后面，缝隙里似乎还卡着几包未被发现的压缩饼干。对他而言，拿到它们不难，难的是如何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做到。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向药房。是那个之前抱着孩子的女人，她的孩子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空洞的眼神和一种歇斯底里的执拗。“药……给我点退烧药……我的孩子……”她喃喃着，伸手想去推搡疤脸男人。
疤脸男人空洞的眼睛转向声音来源，脸上横肉一抖，毫不留情地一拳挥出。“滚开！疯婆子！”
女人惨叫着向后跌倒，额头撞在旁边的金属椅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顿时血流如注。她蜷缩在地上，发出压抑的、动物般的呜咽。
周围的人群一阵轻微的骚动，但更多的是麻木的沉默。几天来，类似的场景太多了。
林默的指甲掐进了掌心。他能看见那女人额头上汩汩流出的鲜血，能看见她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他的右眼清晰地捕捉着这一切，而他的左眼，那灼痛的盲眼，仿佛也在跟着跳动。
他应该做什么？他能做什么？站出去，阻止那个疤脸？暴露自己唯一能看见的事实，然后成为众矢之的，或者更糟，被那些“筛选者”注意到？
理智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着他的心脏，告诉他：别动，看着，活下去。
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一种在文明社会里培养起来的、尚未被末日完全磨灭的本能，在胸腔里躁动。他看着那滩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的鲜血，看着女人无助的抽搐。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响起了，带着一种强装出来的镇定：“她需要帮助。”
是那个守着破收音机的老盲人。他摸索着，试图向女人的方向靠近。“谁……谁去帮帮她？纱布，需要干净的布……”
老盲人的话像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只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有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身上可能还算干净的衣角，但更多的人无动于衷。在这个自身难保的时刻，同情心是奢侈品。
疤脸男人嗤笑一声，似乎很满意自己制造的威慑。
林默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血腥和污浊的空气让他一阵反胃。他不能站出来，但他无法只是看着。
他动了。他没有走向女人，而是像一个真正的盲人一样，用盲杖小心翼翼地点着地，脚步虚浮，朝着与药房相反的方向，医院深处的卫生间区域“摸索”而去。他的动作很慢，很符合一个盲人在陌生环境中的谨慎。
在路过一个翻倒的移动输液架时，他的脚“恰好”绊了一下，发出一声不小的响动。这吸引了附近几个盲人的注意，包括疤脸男人，他们都下意识地将空洞的视线转向声音来源。
就在这一两秒钟的注意力被分散的空档，林默的右手极其迅速地从旁边一个无人看管的、沾染污物的护理车上掠过，指尖触碰到了一卷还算干净的绷带——那是他之前凭借视力早就留意到的。
动作快如闪电，自然得如同盲人在慌乱中的无意抓取。他紧紧攥住那卷绷带，继续着他蹒跚的、走向卫生间的路程，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意外。
他没有回头，但他能感觉到，老盲人似乎朝着他刚才制造响动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布满皱纹的脸上，空洞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不同于纯粹盲人的微光。是错觉吗？
林默不敢确定。他走进卫生间，里面恶臭扑鼻。他找到一个相对干净的隔间，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才后知后觉地疯狂跳动起来。
他刚才做了什么？为了一个陌生的、可能很快就要死去的女人，他冒了暴露的风险。这太不理智了。
几分钟后，当他从卫生间出来时，听到那边老盲人似乎已经找到了什么布条（也许是别人提供的，也许是他自己的衣角），正在笨拙地试图给女人包扎。疤脸男人和他的同伙已经进入了药房，里面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但林默心中的不安却更加浓重。
他重新靠回墙壁，闭上右眼，只用那只看不见的左眼“感受”着周围的黑暗。左眼的疼痛似乎与某种东西产生了共鸣，一种低频的、几乎无法感知的震动，从医院的深处传来。
那不是人类活动的声音，更像是一种……机器运行的嗡鸣。
他猛地睁开右眼，警惕地扫视四周。盲人们依旧在各自的痛苦中挣扎，似乎无人察觉。
这声音……是那些“筛选者”的仪器吗？他们在做什么？清除？
就在这时，医院另一侧的走廊深处，传来一声短促之极的惊叫，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瞬间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某种重物被拖拽的、摩擦地面的声音，很快也消失在寂静里。
大部分盲人甚至没有注意到这微小的异响。少数几个抬起头，空洞地“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脸上露出茫然和一丝更深的不安。
林默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知道了，清除，已经开始了。无声无息，就在这片盲目的黑暗之中。
而他，这个唯一的窥视者，正站在悬崖的边缘。他的伪装，刚刚因为一次不理智的冲动，出现了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痕。他不知道这道裂痕会被谁发现，又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他只知道，这片盲魇，比他想象的更加深邃，也更加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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