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戛然而止的惊叫和后续的拖拽声,像一枚冰针,刺入了林默的耳膜,然后融化,留下彻骨的寒意。大厅里绝大多数盲人依旧沉溺在自己的痛苦或麻木中,只有少数几个警惕的,如同受惊的兔子,竖起耳朵,空洞地“望”向黑暗的走廊深处,脸上交织着茫然与恐惧。
他们听到了,但无法理解。而林默,他听懂了。那是死亡的消音模式。
“筛选者”在工作。他们在黑暗中精准地剔除着“不合格”的个体。依据是什么?是像疤脸那样具有攻击性的?还是像那个女人那样虚弱濒死的?或者,是像他这样……异常的?
老盲人已经给受伤的女人做了简单的包扎,用的似乎是一块从窗帘上扯下来的布条。血暂时止住了,但女人依旧蜷缩着,意识模糊地呻吟。老盲人做完这一切,便沉默地退回到他的角落,抱着那台彻底沉寂的收音机,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带着某种组织性的行为从未发生过。
但林默无法忽视他。他总觉得,老盲人那浑浊的、没有焦点的眼睛,偶尔会“扫”过自己所在的方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是错觉吗?还是那短暂的、取绷带时制造的声响,真的引起了这个老人的注意?
他不敢去验证。他只能将自己缩得更紧,像一个真正的、被恐惧压垮的盲人,将脸埋在膝盖里,只留下右眼一条细微的缝隙,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时间在压抑中缓慢流逝。左眼的疼痛并未减轻,反而与那从医院深处传来的、持续不断的低频嗡鸣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那声音极其微弱,仿佛来自地底,或者厚重的墙壁之后,如果不是他感官高度紧张,几乎无法察觉。它不像机器,更像是一种……生物性的震颤,带着某种规律,一下,又一下,敲打着他的神经。
这嗡鸣让他烦躁不安,又隐隐感到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它似乎在指引着什么,或者说,在“呼唤”着什么。
疤脸男人和他的手下从药房里出来了,骂骂咧咧,显然收获寥寥。他们占据了靠近大厅入口的一块“宝地”,将几个原本在那里的盲人粗暴地赶开。力量,在失去视觉的世界里,成了最简单直接的权力。
没有人敢反抗。秩序早已崩塌,弱肉强食是这里新的法则。
林默注意到,疤脸男人在驱赶他人时,动作虽然粗暴,但他的脚步,似乎在有意无意地避开大厅中央某个区域。那里看起来和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散落着一些废弃的杂物和几张东倒西歪的椅子。
是巧合吗?林默的心微微一动。他仔细回想,似乎之前那几个在楼梯口维持秩序的、动作协调的身影,也隐约围绕着那片区域活动。
那里有什么?
他不敢贸然用视线直接探查,只能凭借记忆和余光去拼凑。几把椅子,一个翻倒的垃圾箱,一些碎玻璃……以及,地面上似乎有一块颜色略深于周围的地板砖,形状并不规则,但在应急灯昏暗的光线下,很难看清细节。
难道……那里是筛选者们的一个活动点?或者,是另一个标记?
就在这时,那低频的嗡鸣声似乎增强了一丝,左眼的刺痛也随之加剧,仿佛有根针要从中钻出来。他忍不住用指关节用力按了按灼痛的左眼,试图缓解那令人发狂的不适。
“眼睛……很痛吗?”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几乎贴着他耳边响起。
林默浑身一僵,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冷的恐惧。他猛地抬起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是那个老盲人。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自己身边,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陈旧的汗味和灰尘的气息。老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那双空洞的眼睛“望”着林默前方的空气,但林默可以肯定,他刚才按压左眼的动作,被这个老人“察觉”了。
盲人的其他感官会变得异常敏锐,这是常识。但他能敏锐到察觉自己一个细微的、压抑着的动作吗?
林默喉咙发干,强迫自己发出沙哑而困惑的声音:“……什么?谁?”
老盲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低声说道:“很多人眼睛都不舒服……刚开始的时候,像烧起来一样。后来,就只剩下黑了。”
他的话语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普遍现象。但林默却从中捕捉到了一丝试探。他是在暗示什么吗?他知道全球失明时伴随的灼痛感,但他提到“很多人”,这是在淡化对林默个人的关注?
林默不敢接话,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低下头,重新将脸埋起来,做出拒绝交流的姿态。他感觉到老盲人停留了几秒钟,那没有焦点的视线仿佛有重量般压在他的头顶,然后,脚步声轻轻响起,老人慢慢地挪回了自己的角落。
冷汗,已经湿透了林默的内衣。
这个老人绝对不简单。他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盲人幸存者。他可能知道些什么,甚至……他可能和筛选者有关?或者,他是另一种存在?
左眼的疼痛和那诡异的低频嗡鸣还在持续。林默的心跳久久无法平复。他意识到,伪装成盲人活下去,远比他想象的要困难。他不仅要瞒过那些可能在暗处观察的筛选者,还要应对身边这些因失明而变得异常敏锐的“同类”。
危险的来源,从来不止一方。
他必须尽快弄清楚那低频嗡鸣的来源,以及大厅中央那片区域的秘密。被动地等待,只会让裂痕越来越大,直到彻底崩碎。
他悄悄抬起头,用右眼再次望向大厅中央那片被疤脸男人下意识避开的地板。
这一次,他凝聚了全部注意力,借着应急灯一次轻微的闪烁,他终于看清了——那颜色略深的地板砖上,似乎用某种深色的、干涸的液体,画着一个模糊的、但结构与侧门符号相似的标记!
又是一个标记!而且这个标记,似乎与那低频的嗡鸣隐隐对应着。
这里,是筛选者的一个“检测点”?还是……一个“陷阱”?
林默感到一阵眩晕。这片盲魇之下的黑暗,深不见底,而他,正独自一人,在悬崖边的钢丝上行走,脚下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