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盲人的彻底湮灭，在大厅里留下了一个无声的真空。恐惧不再沸腾，而是沉淀下来，凝固成一种更坚硬、更绝望的东西。人们像被抽走了最后的魂灵，连本能的蠕动都减少了，整个空间仿佛一个堆满了废弃玩偶的仓库，只有尘埃在微弱的光线中无声浮动。
林默维持着“石之心”的状态，右眼却在冷静地计算。时机需要创造，而创造时机需要工具，或者说……诱饵。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手术刀，再次剖析着大厅里残余的“资源”。疤脸男人一伙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也是最好的利用对象。他们的暴力是本能，是他们在黑暗中最熟悉的语言。而本能，最容易预测，也最容易引导。
那个年轻盲人的尸体，还躺在那里，散发着无形的警示。但在生存面前，警示也会变质。
林默开始行动。他像一株缓慢生长的藤蔓，利用人群和阴影的遮蔽，以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朝着疤脸团伙占据区域的边缘挪动。他的目标不是疤脸本人，而是他手下中一个看起来最焦躁、最沉不住气的家伙——一个时不时会舔舐干裂嘴唇、手指神经质般敲打着地面的瘦高个。
移动花费了林默将近半天的时间。每一次停顿，每一次改变方向，都完美地契合着周围盲人无意识的动作或声响。他如同一个幽灵，在盲目的海洋中潜行。
终于，他接近到了一个足够近的距离。他能闻到瘦高个身上浓重的汗臭和一股绝望的气息。
现在，他需要“投饵”。
他蜷缩在一个翻倒的轮椅后面，右手悄无声息地探入怀中，摸到了那半瓶仅存的、对他而言如同生命线的矿泉水。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心脏微微抽搐，但他没有犹豫。他用指甲在塑料瓶身上极其小心地划了一道细痕，然后，用尽腕力，以一种模拟盲人慌乱中失手脱力的姿态，将水瓶朝着瘦高个侧前方的地面，“无意”地“甩”了出去。
“啪嗒。”
塑料瓶落地的声音在死寂中不算响亮，但足够清晰。液体从划痕处微微渗出，散发出对于干渴之人而言无法抗拒的诱惑气息。
瘦高个几乎是瞬间就抬起了头，空洞的眼睛猛地转向声音和气味传来的方向。他的喉咙里发出一种近乎呜咽的贪婪声响。
“水……是水！”他低吼一声，像一只嗅到血腥味的饿狼，手脚并用地扑了过去，一把将水瓶抓在手里。
“瘦猴！你干什么！”疤脸男人立刻察觉，厉声喝道。
但被称为瘦猴的瘦高个已经顾不上了，他拧开瓶盖，迫不及待地就要往嘴里灌。
“是我的！我找到的！”瘦猴尖叫着，死死护住水瓶。
冲突的引信被点燃了。
疤脸男人骂了一句，带着另外两个手下逼了过来。“交出来！不然弄死你！”
瘦猴在极度的干渴和恐惧刺激下，爆发出了惊人的反抗力，他挥舞着水瓶，状若疯癫：“别过来！谁过来我就砸了它！谁也别想喝！”
争夺瞬间爆发。几个盲人纠缠在一起，咒骂声、拳头击中肉体的闷响、塑料瓶被挤压变形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混乱像投入静水中的巨石，波纹迅速扩散开来。
附近的盲人被惊动，不安地骚动着，有人试图远离，有人则被声音吸引，茫然地朝着冲突中心摸索。
就是现在！
林默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在轮椅的阴影中骤然启动。他没有使用盲杖，所有的动作精准而迅捷，与刚才的迟缓判若两人。他像一道贴着地面的影子，利用疤脸一伙制造的混乱噪音和人群的短暂无序作为掩护，径直扑向大厅中央——那个年轻盲人的尸体。
他需要一把“刀”。一把能劈开前路阻碍的刀。
尸体冰凉僵硬。林默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他摸索到年轻盲人腰间，那里别着一把原本可能用于削水果或拆包裹的多功能小刀。刀柄上沾着黏腻的污物，但他紧紧握住，迅速抽出，塞进自己袖口的暗袋里。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钟。
他没有停留，甚至没有去看一眼身后愈演愈烈的争夺战。获取武器只是第一步。
他的下一个，也是最终的目标，是那条吞噬了老盲人的、黑暗的走廊。
他压低身体，沿着人群的边缘，以最快的速度向走廊入口迂回。脉冲式的嗡鸣在耳边变得越来越清晰，左眼的钝痛也越发明显，仿佛在为他导航，又像是在发出警告。
疤脸那边的冲突达到了高潮，似乎有人被打倒了，发出痛苦的哀嚎，更多的人被卷入，场面一片混乱。这完美的声浪掩盖了林默迅捷而轻灵的脚步声。
他如同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条通往医院更深处的、仿佛巨兽咽喉般的黑暗走廊。
光明在身后迅速消退，大厅里的嘈杂声也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绝，变得模糊而遥远。前方，是纯粹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那脉冲嗡鸣和左眼的灼痛，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与暗礁，同时指引和威胁着他。
冰冷的空气带着陈腐的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金属与有机物混合的怪异气味扑面而来。
林默停在走廊入口内几米处，背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剧烈的心跳撞击着胸腔。他从袖中抽出那把小刀，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安心。
他回头望了一眼大厅方向，那里混乱依旧。
饵已抛出，刀已在手。
他深吸一口这污浊而危险的空气，转过身，将全部的感官投入前方无边的黑暗。
他的探索，开始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