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蓝血

走廊的黑暗与大厅截然不同。那不是缺乏光线的暗，而是一种粘稠的、仿佛具有生命般蠕动着的晦暗。应急灯在这里彻底绝迹，只有远处某个未知源头隐约透来的、非自然的幽绿微光，勉强勾勒出扭曲延伸的通道轮廓。空气冰冷刺骨，那股金属与有机物混合的怪异气味更加浓烈，几乎凝成实质，每一次呼吸都让林默的肺部感到不适。

大厅的嘈杂被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寂静，只有他自己被极力压抑的呼吸声、心脏擂鼓般的跳动，以及那无处不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的脉冲嗡鸣。嗡……嗡……嗡……节奏稳定，如同一个巨大机械冰冷的心跳。左眼的钝痛忠实地跟随着这节奏，一胀一缩。

他紧贴着墙壁，那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服渗入皮肤。右手反握着那柄小刀，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没有立刻前进，而是像一尊石雕般静止了足足一分钟，让眼睛适应这极致的昏暗，让耳朵捕捉任何异常的声响。

没有脚步声，没有交谈声，只有那该死的、规律的嗡鸣。

他开始移动，脚步轻得如同猫科动物，每一步都先用脚尖试探，确认落脚点稳固无声，才缓缓放下脚跟。他放弃了盲人的伪装，此刻，猎食者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右眼在黑暗中最大限度地睁开，捕捉着一切可用的信息。

走廊两侧是紧闭的房门，门牌上的字迹在昏暗中难以辨认。有的门把手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有的门缝下渗出深色的、干涸的污渍。地上散落着废弃的纱布、针头、甚至是一只掉落的鞋子，一切都凝固在灾难发生时的瞬间。

脉冲嗡鸣的源头在前方，在走廊的深处。

他经过一个敞开门的房间，里面是护士站。台面上散乱着文件和倾倒的杯子，电脑屏幕漆黑破碎。但吸引他注意力的，是墙壁上几个清晰的、凌乱的血手印，以及地上一条被拖拽留下的、已经发黑的宽幅血痕，一直延伸到走廊另一个方向。

清除的痕迹。

林默喉咙发紧，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继续向前。

越往深处走，温度越低，那股怪异的气味也越发浓重。他开始注意到墙壁上出现了一些非医院原有的装置——细长的金属管道沿着墙角铺设，偶尔能看到嵌入墙面的、闪烁着微弱红光的指示灯。这些装置的风格冰冷而简洁，与医院原本的环境格格不入。

筛选者的科技。

他的心跳更快了。他正在接近核心区域。

转过一个弯，前方的景象让他骤然停步，呼吸几乎停滞。

走廊在这里变得开阔，形成一个类似小型接待厅的空间。但这里没有任何接待设施，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令人心悸的场景。

地面上，散布着几十个、或许上百个“茧”。

那是一种半人多高、材质不明的灰白色囊状物，表面布满粗大的、如同血管般搏动着的脉络，它们不规则地散布在地面上，有些完好，有些则已经破裂，里面空无一物，只留下粘稠的、暗绿色的残留物。而在那些完好的“茧”旁边，偶尔能看到一两个穿着深色制服、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的身影在缓慢移动。

筛选者！

林默猛地缩回拐角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连呼吸都彻底屏住。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他小心地、极其缓慢地探出半只眼睛，观察着。

那些筛选者似乎并非人类。他们的动作有一种非自然的流畅和精准，但同时又带着一种机械的重复感。他们手中拿着那种巴掌大的仪器，偶尔会靠近一个完好的“茧”，仪器屏幕亮起，发出细微的“嘀”声，然后他们便转向下一个。

他们在检查这些“茧”？

林默的目光投向那些破裂的空茧，又看向那些完好的。一个可怕的联想在他脑中形成：这些“茧”，难道是……用来“包装”和“运输”被清除的盲人的？老盲人，那个矮个子，他们就是被这些东西带走的？

那脉冲嗡鸣在这里变得更加响亮，源头似乎就在这个“破茧之厅”的更深处。左眼的疼痛也加剧了，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要将他拉向那个方向。

他不能穿过这个大厅。那里至少有四名筛选者在活动，他没有任何机会。

他的目光扫视四周，寻找其他路径。在接待厅的左侧，有一条更窄的、似乎是被后来开辟出的通道，那里没有“茧”，只有更多的金属管道和闪烁的指示灯延伸进去。脉冲嗡鸣似乎也从那个方向传来，虽然稍弱，但更为直接。

就是那里。

他需要绕过这个大厅。

他退回几步，发现身后不远处有一个杂物间，门虚掩着。他闪身进去，里面堆放着清扫工具和废弃的床单。他快速扯下几条相对干净的床单，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住，只留下右眼一道细缝。这拙劣的伪装无法骗过近距离观察，但或许能在昏暗的光线下混淆远距离的感知。

深吸一口气，他再次回到走廊，贴着墙壁，向那条窄通道移动。他极力收敛气息，将自己想象成一块移动的、无害的垃圾。

一步，两步……他离那个开阔的破茧之厅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筛选者脚下金属靴底与地面接触时发出的轻微“咔哒”声。

快到了……窄通道就在前方十米不到的地方。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嘀——！嘀——！嘀——！”

一阵尖锐急促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从一个完好的“茧”上响起，红色的警示灯在那个“茧”表面疯狂闪烁！

附近的两名筛选者立刻转向，动作迅捷地冲向那个发出警报的“茧”。

机会！

林默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那条窄通道！

他的动作不可避免地发出了声响。一名背对着他的筛选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僵硬地转过头，那双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如同玻璃珠般的眼睛，正好对上了林默狂奔的身影！

被发现了！

林默头皮发麻，但他没有回头，一头扎进了窄通道的黑暗中。

身后传来了沉重的、金属靴踩踏地面的奔跑声！不止一个！

他拼命向前跑，窄通道曲折向下，坡度很陡，两侧是冰冷的、布满管道的金属墙壁。脉冲嗡鸣在这里震耳欲聋，左眼的疼痛几乎让他晕厥。

前方出现了一丝亮光！不是幽绿色，而是一种冰冷的、纯粹的蓝白色光芒。

他冲出了窄通道，闯入了一个新的空间。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的地下空间，远超医院应有的结构。穹顶很高，散发着那冰冷的蓝白色光芒。空间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如同某种生物心脏般搏动着的复杂机械结构，无数粗大的管道和线缆与之相连，延伸至四周的墙壁。那强烈的脉冲嗡鸣，正是从这个“机械心脏”的核心发出的！

而在“机械心脏”的下方，是一个巨大的池子，里面盛满了粘稠的、散发着强烈怪异气味的、幽蓝色的液体！液体表面不时鼓起气泡，破裂时散发出更浓烈的气味。

蓝色液体中，浸泡着东西。是那些破裂的、空了的“茧”，以及……一些难以名状的、仿佛被溶解了一半的有机组织。

这里，是终点站。是那些被清除的“不合格”盲人的最终归宿？这蓝色的液体是什么？分解池？

追兵的脚步声已经到了窄通道出口！

林默无路可退！他猛地看向旁边，那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金属箱和零件。他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将自己深深埋藏起来，只透过缝隙死死盯着入口。

两名筛选者冲了进来，他们手中的仪器发出扫描的微光，四处搜寻。

林默屏住呼吸，连心跳都仿佛停止了。他知道，一旦被发现，下场就是被扔进那个蓝色的池子里。

其中一名筛选者朝着他藏身的方向走了过来。

越来越近。

林默握紧了手中的小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知道这毫无胜算，但这是唯一的挣扎。

就在那名筛选者距离他藏身的箱子只有几步之遥时，另一名筛选者手中的仪器忽然发出了不同的音调，指向了那个蓝色的池子。

走过来的筛选者停下了脚步，转身朝池子走去。

林默暂时安全了，但他不敢有丝毫放松。他看着那两名筛选者站在池边，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其中一名筛选者，俯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舀起了一点那幽蓝色的、粘稠的液体。

手套抬起，一滴蓝色的液体，如同拥有生命的血液般，从那指尖缓缓滴落，在冰冷的蓝白色光芒下，折射出诡异而瑰丽的光泽。

蓝血。

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蓝色的液体……就是这场盲魇筛选的……“燃料”？还是……“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