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鹰与默

第十二章 鹰与默

天台的狂风卷着灰尘和碎屑，呼啸着从两人之间穿过。锈蚀的水箱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低鸣。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只有两双异常的眼睛在昏沉天光下无声对峙。

林默的右眼死死锁定对方，握着刀的手没有丝毫放松，肌肉紧绷如拉满的弓弦。左眼的冰冷和剧痛仍在持续，提醒着他自身的异常和危险。这个戴护目镜的人，是敌是友？

对方率先打破了僵持。他没有做出任何具有威胁性的动作，只是缓缓抬起一只手，指了指林默依旧紧握的小刀，又指了指自己空着的双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示意冷静。

“我叫‘鹰’。”他的声音透过风声传来，沙哑，但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与大厅里那些绝望的盲人截然不同。“或者，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以前的编号，K-73。”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补充道，“当然，那是在我被‘淘汰’之前。”

淘汰？林默捕捉到这个关键词。和他一样，这个“鹰”也是筛选机制下的异常产物？

“你的眼睛，”鹰的目光再次落在林默的左眼上，护目镜后的眼神锐利，“共鸣很强烈，而且……不稳定。你接触过‘源血’？”他用了“源血”这个词，指向明确——那幽蓝色的液体。

林默没有回答，依旧保持着警惕。信任在这里是致命的奢侈品。

鹰似乎并不意外他的沉默，自顾自地说道：“广播是我发的。用旧线路搭了个简易中继，信号覆盖不了多远，而且很容易被‘清道夫’侦测到。”他顿了顿，看着林默，“能找到这里，说明你不仅‘看得见’，脑子也还没被恐惧彻底吃掉。”

清道夫？是指那些筛选者？

“你是谁？‘视者’又是什么？”林默终于开口，声音因干渴和紧张而嘶哑不堪。

“‘视者’？那是我们对自己的称呼。或者说，是像我这样，在‘盲魇’降临后，因为各种原因……视觉没有完全丧失，或者以某种扭曲形式恢复了的残次品。”鹰的语气带着一丝自嘲，“至于我？前‘星球动力’公司，生物传感部门，三级技术员。‘盲魇’发生时，我正戴着最新一代的神经交互式护目镜进行极限环境测试。”他敲了敲自己脸上那副破烂的护目镜，“强光、未知频率脉冲和某种神经毒气……标准的‘净化套餐’。这玩意儿替我挡了一部分，也毁了一部分，结果就是……我变成了现在这样。看得见，但和你的‘看见’，可能不太一样。”

星球动力公司？林默记得这个名字，一个横跨能源、生物、军工的巨型跨国企业，势力盘根错节。这场灾难，果然与他们有关？

“你呢？”鹰反问，“你的眼睛怎么回事？天生的异常？还是后天接触？”

林默犹豫了一下，衡量着透露信息的风险。但对方显然知道得比他多，而且，他左眼的异常和体内的“源血”污染，急需信息来应对。

“实验室事故。”他言简意赅，“化学试剂溅入，左眼近乎失明，但右眼……保留了视力。”他省略了左眼能与脉冲共鸣以及被蓝血侵入的细节。

“化学试剂？”鹰的护目镜似乎微微调整了角度，像是在仔细扫描林默的脸，“有意思……看来‘净化’协议存在多种变体，或者，你接触到的是某种未被记录的‘催化剂’。”

他站起身，走到天台边缘，俯瞰着下方死寂的城市。“‘盲魇’不是天灾，是人为的生态位重置实验，代号‘净土’。‘星球动力’主导，目的是筛选出能在新环境中生存，或者说，能被他们‘使用’的个体。”

“筛选标准是什么？”林默追问。

“复杂，而且可能还在动态调整。”鹰头也不回地说，“绝对的盲从、低代谢率、稳定的情绪基线、对‘源血’的亲和性……这些都是‘合格品’的特征。而那些保留或恢复部分视觉的、情绪波动剧烈的、具有强烈反抗意识的、或者像你我这样，因意外而产生不可控变异的……都是需要被清除的‘残次品’。”

他转过身，看着林默：“下面的‘清道夫’，是自动化战斗单元，负责维持基础秩序和执行清除任务。而真正的观察者和决策者……‘牧羊人’，很少直接露面。他们通过遍布各处的声波脉冲网络——就是你听到的那嗡嗡声——进行监控和数据采集。你之前在大厅里能隐藏下来，很聪明，那确实是避开基础扫描的有效方法，内收，静默，像块石头。”

林默心中凛然，老盲人教他的方法，果然有效。但显然，这种方法有极限，一旦像他这样产生强烈共鸣或接触“源血”，就会立刻暴露。

“那‘源血’……蓝色的液体，到底是什么？”林默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鹰的表情凝重起来：“那是‘净土’计划的核心，一种经过基因编辑和纳米机械改造的合成生物质。它既是能源，是传输介质，也是一种……‘格式化’工具。被清除的个体，会被‘茧化’运输到处理中心，部分‘有价值’的会被‘源血’分解重组，提取生物信息和能量，而另一些，则可能被改造成更低级的清道夫，或者……更糟的东西。”

他指了指林默的左眼：“你接触了‘源血’，虽然量可能很少，但它已经开始影响你了。共鸣加剧，体温异常，感官紊乱……这只是开始。如果不处理，‘源血’会逐渐侵蚀你的神经系统，最终要么让你彻底失控疯狂，要么把你变成一个活着的‘信标’，不断将你的位置暴露给清道夫和牧羊人。”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他抬起手，再次感受左眼周围那冰冷的麻木感。“有办法……清除它吗？”

鹰沉默了片刻，走回他的无线电设备旁，从下面摸出一个脏兮兮的金属水壶，扔给林默。“先喝点水。你看起来快脱水了。”

林默接过，犹豫了一下，还是拧开盖子，小心地喝了几口。冰凉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办法……有，但很难。”鹰看着他喝水，继续说道，“需要找到‘净化节点’，通常是‘源血’输送管道的关键枢纽或者小型处理单元。破坏节点，会引起局部‘源血’网络的紊乱和暂时失效，理论上可以中断你体内的侵蚀过程。但那里绝对是重兵把守。”

他顿了顿，护目镜后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林默的身体：“而且，你的情况更特殊。你的左眼……似乎不仅仅是受伤失明那么简单。它像是一个……未注册的接收器，或者说，一个故障的接口，与‘源血’网络产生了深层次的耦合。这既危险，也可能……是某种机会。”

机会？林默不解。

鹰没有解释，而是抬头看了看愈发阴沉的天色，眉头紧锁：“时间不多了。刚才地下的爆炸和你的逃脱，肯定已经引起了高级别的注意。‘牧羊人’可能会启动更主动的搜寻协议。这里不能待了。”

他快速收拾起他的无线电和弩箭。“跟我来，我知道一个临时落脚点，相对安全些。至于你的眼睛和体内的‘源血’……”他看向林默，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需要制定一个计划。要么找到‘净化节点’，赌一把。要么……”

“……要么什么？”

鹰拉上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下护目镜的冰冷反光。

“要么，在我们被彻底清除或变成怪物之前，想办法找到‘牧羊人’，看看能不能反过来，利用你这个‘故障接口’，给这该死的‘净土’计划，制造一个更大的故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