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故障接口

第十三章 故障接口

鹰的落脚点位于旧住院楼下方两层，一个被厚重防辐射门隔绝的、曾经的医疗档案存储室。门被巧妙地用废弃的家具和建筑材料进行了加固，只留下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里面空气混浊，但相对干燥，堆积如山的纸质档案散发出陈腐的气味，却也成为了绝佳的嗅觉掩护。

“暂时安全。”鹰反手将入口重新堵好，动作熟练。“这里的墙壁有铅层，能一定程度上干扰低强度的脉冲扫描。”

他点燃了一盏用电池和玻璃瓶改造的简易灯，昏黄的光线驱散了部分黑暗，也照亮了这处狭小空间的全貌。除了堆积的档案，角落里铺着简陋的睡袋，旁边散落着一些工具、零件，以及几个标有生物危害标志的空罐子，上面“星球动力”的logo隐约可见。

林默靠着一个冰冷的金属档案柜滑坐下来，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左眼的冰冷和右眼过度使用后的酸胀感交织在一起。他拿出那个金属水壶，又喝了一小口水，滋润着如同砂纸摩擦的喉咙。

鹰卸下弩箭和背包，走到林默面前蹲下，护目镜后的目光审视着他。“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林默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微微仰起头，睁大了双眼。

昏黄灯光下，对比更加鲜明。右眼虽然布满血丝，但瞳孔清澈，映照着跳动的灯火。而左眼，瞳孔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近乎灰白的浑浊，眼白部分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幽蓝色血丝，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白色，触手冰冷坚硬，仿佛覆盖着一层极薄的冰壳。

鹰的呼吸似乎停顿了一瞬。他伸出手指，隔着一段距离，虚点在林默左眼上方，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共鸣残留很强……‘源血’的纳米机械已经在你的视觉神经和部分脑区建立了初步连接。”他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它们把你当成了一个未授权的接入点，正在尝试‘格式化’并‘初始化’。”

他收回手，从旁边的杂物堆里翻找出一个巴掌大、屏幕碎裂的便携式生物信号检测仪，接上几根裸露的线头，示意林默不要动，将探测端靠近他的左太阳穴。

仪器屏幕闪烁了几下，跳出一连串混乱的、不断滚动的错误代码和扭曲的波形图。

“看这里，”鹰指着屏幕上几个尖锐的、不和谐的峰值，“正常的‘视者’，哪怕是被动接收脉冲，信号波形也相对平缓。你的信号……充满了冲突和噪点。你的大脑在本能地排斥这种连接，而‘源血’的纳米机械在强行突入。这种拉锯战，正在摧毁你的神经。”

他关闭仪器，脸色凝重。“常规的‘净化节点’恐怕对你效果有限，甚至可能因为强行断开连接，导致不可逆的脑损伤。你的情况，更像是一个系统级的‘故障’。”

故障……林默咀嚼着这个词，心中一片冰凉。所以，他连被“净化”的资格都没有，只是一个需要被修复或者直接删除的BUG？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不甘心地问，声音沙哑。

鹰沉默着，似乎在权衡。片刻后，他站起身，走到档案室深处，在一个上锁的铁皮柜前停下。他输入了一串复杂的密码（林默注意到他的手指动作极其精准，绝非盲人所能为），柜门“咔哒”一声弹开。

里面没有文件，只有几件物品：一套叠放整齐的、带有“星球动力”标志的深蓝色技术员制服，几块封装完好的高能电池，还有一个银灰色的、巴掌大小的金属盒子，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几个微小的接口。

鹰拿起那个金属盒子，走了回来。

“这是‘神经接口调试器’，我离开公司时……‘借’出来的。”鹰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本来是用于调试那些植入式传感器和交互设备的最高权限工具。理论上，它可以强制接入低级别的‘源血’网络节点，读取甚至写入一些基础指令。”

他将盒子递给林默。“你的左眼，现在就是一个活体的、 albeit 极其不稳定的接入点。也许……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故障’，反向操作。”

林默接过盒子，触手冰凉沉重。“反向操作？做什么？”

“读取数据。”鹰的护目镜反射着幽光，“读取‘清道夫’的巡逻路线，读取‘净化节点’的精确位置和防御等级，甚至……尝试捕捉‘牧羊人’的通讯片段。我们需要信息，远比他们需要清除我们更渴望信息。”

他盯着林默，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但这极其危险。使用这个调试器，会极大增强你与‘源血’网络的连接强度，相当于在你这个‘故障接口’上强行加载数据流。你的大脑可能会因为无法处理而过载烧毁，你也可能被网络另一端的存在瞬间锁定，或者……加速你被‘源血’同化的过程。”

“成功的几率有多大？”林默握紧了金属盒子，感觉它比看上去更加沉重。

“不知道。”鹰坦诚得残酷，“我从没试过，也没听说过有人试过。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耦合度如此之深的‘活体接口’。”

要么在沉默中被侵蚀、被清除，要么主动拥抱危险，在疯狂中博取一线生机。

林默低头看着手中这个可能救命也可能催命的金属盒子，左眼的冰冷刺痛仿佛在催促他做出决定。他想起了老盲人指向黑暗走廊的决绝，想起了地下空间那搏动的机械心脏和幽蓝的池水，想起了大厅里那些麻木等死的身影。

他抬起头，右眼迎上鹰护目镜后的目光。

“告诉我，该怎么做。”

他没有选择。从来就没有。

鹰点了点头，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答案。他拿回调试器，熟练地连接上电池，然后示意林默放松，将调试器一侧的、带着细微吸盘的接口，轻轻贴在了林默左眼周围的冰冷皮肤上。

一股强烈的、如同电流般的刺激瞬间窜入！林默闷哼一声，身体猛地绷紧！左眼的剧痛骤然升级，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同时刺入眼球和大脑！与此同时，他右眼的视觉开始剧烈晃动、闪烁，大量的、毫无意义的、破碎的图像和符号如同雪崩般涌入他的视野！

城市的俯瞰图、不断刷新的生命体征数据流、代表着清道夫移动路径的红色光点、标记着能量浓度的等高线图……混乱，庞杂，令人作呕。

“稳住！”鹰低喝一声，双手飞快地在调试器上操作着，试图过滤和稳定数据流。“尝试集中注意力！想象你要寻找的东西！巡逻路线！节点位置！”

林默咬紧牙关，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他强迫自己在那信息的洪流中保持一丝清明，将意念集中——路线！医院的清道夫巡逻路线！

仿佛响应了他的意念，混乱的数据流开始出现一丝秩序。一副模糊的、如同雷达扫描图般的医院结构图在他右眼视野中逐渐勾勒出来，上面分布着数十个缓慢移动的红色小点，大部分集中在地下空间和主大厅附近，但也有一些，正在向他们所在的旧住院楼移动！

“他们……在靠近……”林默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看到了！”鹰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他快速记录着屏幕上稳定下来的部分数据。“还有呢？净化节点！最近的净化节点在哪里？”

林默再次集中精神，想象着那幽蓝的池水和搏动的机械。

视野中的图像再次变幻，结构图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更抽象的能量流动图。几条粗大的、代表“源血”输送管道的蓝色光带在地图中蜿蜒，其中一个节点，散发着异常明亮的光芒，位置……就在他们脚下不远处的楼层，似乎是旧楼的一个大型设备间！

“楼下……设备间……”林默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大脑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

“很好！坚持住！”鹰语速极快，“最后一个！尝试捕捉非标准信号！牧羊人的通讯！任何带有逻辑性的信息片段！”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林默感觉自己的意识就像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会被信息的狂潮彻底撕碎。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感知的触角伸向那数据流中最晦涩、最难以理解的高频区域。

噪音，尖锐的噪音几乎要刺穿他的耳膜。但在那噪音的间隙，他仿佛捕捉到了什么……不是语言，更像是一种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意念碎片。

“……样本K-73……信号重现……关联未知故障体……”

“……优先级提升……捕获或销毁……”

“……‘净土’第二阶段……预备启动……”

第二阶段？！

林默还想“听”得更清楚，但一股无法抗拒的、如同海啸般的排斥力猛地从网络深处传来！

“砰！”

调试器上的一个接口猛地爆出一串火花！贴在林默皮肤上的吸盘被弹开！

林默惨叫一声，双手抱头蜷缩在地，右眼瞬间陷入短暂的黑暗，左眼的剧痛和冰冷感如同爆炸般扩散至整个头颅，鼻端涌出一股温热的液体。

过度负载！

鹰迅速断开电源，查看林默的状态，脸色难看。“到极限了。”

林默瘫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浑身被冷汗浸透，感觉整个脑袋都要裂开。但在他混乱的意识和模糊的右眼视野中，那副标有清道夫巡逻路线和楼下净化节点的地图，以及“第二阶段”那几个冰冷的字眼，却清晰地烙印了下来。

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终于，不再是完全的黑暗中摸索。

他抬起头，抹去鼻血，看向鹰，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决绝：

“楼下的节点……我们什么时候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