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样车像一枚被投入无底洞的石子，在倾斜、锈蚀的管道中疯狂下坠、滑行。金属与混凝土摩擦出的尖叫和迸射的火花是这黑暗滑梯上唯一的伴奏。林默死死抓住车内冰冷的扶手，胃里翻江倒海，左眼被“牧羊人”目光灼伤的剧痛与失重感混合在一起，几乎要撕裂他的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有一瞬。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金属扭曲的呻吟，采样车猛地一震，终于停了下来。巨大的惯性将林默和鹰狠狠掼在前方的控制台上。
短暂的眩晕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车体外偶尔滴落的水声，以及两人粗重痛苦的喘息。
他们出来了。
车头的大灯在撞击中损坏了一只，剩下的一只苟延残喘地亮着，昏黄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前方的景象——这是一个巨大的、如同地下广场般的空间，堆满了如山般锈蚀的废弃设备、坍塌的混凝土块和早已腐烂变色的医疗垃圾。空气污浊不堪，混合着浓烈的铁锈、化学试剂和某种有机质腐败的恶臭，比医院内部更加令人作呕。这里是旧日的医疗废物处理厂，文明的最终沉淀池。
“咳……咳咳……”鹰首先挣扎着坐起身，他脸上的护目镜裂开了一道缝，嘴角渗出一丝血迹，显然刚才的撞击让他也受了伤。他快速检查了一下采样车的情况，“履带断了，动力系统离线，我们得靠自己了。”
林默也勉强撑起身子，左眼的剧痛稍有缓解，但那种被更高存在“标记”过的感觉却挥之不去，像一层无形的阴冷薄膜覆盖在皮肤上。他看向鹰：“你的伤……”
“死不了。”鹰抹去嘴角的血，语气依旧硬朗，但动作明显有些迟滞。他推开车门，一股更加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两人爬出彻底报废的采样车，站在了这片巨大的地下垃圾场上。头顶是低矮的、布满管道和冷凝水的混凝土穹顶，远处隐没在昏黄灯光无法触及的黑暗中，只有一些废弃的传送带和破碎的容器骨架，如同史前巨兽的残骸， silent 地矗立着。
“这里信号杂乱，能干扰大部分常规扫描。”鹰调整着护目镜，试图看清周围环境，“但不宜久留。‘牧羊人’既然锁定了我们，绝不会轻易放弃。我们必须找到通往地面的路，融入城市废墟。”
他拿出那个便携式生物信号检测仪，屏幕闪烁，试图定位，但受到强烈干扰，只能显示一片雪花和混乱的波纹。
林默闭上右眼，尝试再次感应左眼与“源血”网络的连接。节点破坏后，那种持续的嗡鸣和侵蚀感确实消失了，但此刻，在刻意的感知下，他能察觉到一种极其微弱、如同背景辐射般的残留信号，断断续续，指向某个……上方偏东的方向。那不是清晰的指引，更像是一种本能的趋向。
“那边……”林默指向那个方向，声音沙哑，“我感觉……那边似乎有……‘源血’的微弱反应，很淡，但比其他方向明显。”
鹰看向他指的方向，护目镜后的眉头紧锁。“那个方向……是旧城的核心区，也是‘星球动力’几个主要研究所和早期‘净化’塔的所在地。残留信号不奇怪。”他顿了顿，看向林默，“你的感应还能用，这算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们多了一个指路的工具，坏消息是林默这个“故障接口”依旧处于活跃状态，随时可能再次被锁定。
“先离开这里再说。”鹰做出了决定，将弩箭握在手中，率先向着林默感应的方向走去。
脚下的路异常难行，满是湿滑的粘液和硌脚的金属碎片。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垃圾山中穿行，时刻警惕着可能潜伏在阴影中的危险——无论是失控的清道夫，还是在这绝境中变异、适应了黑暗的其他东西。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前方出现了一条向上倾斜的、被部分堵塞的维修通道。通道口堆积着坍塌的砖石，但依稀能看到上方透下的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人工光源的自然天光。
“有出口！”鹰精神一振。
两人加快脚步，费力地清理着通道口的障碍。就在他们即将清理出一条通路的瞬间——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致命威胁的破空声从侧上方的阴影处袭来！
鹰反应极快，猛地将林默向旁边一推！
“噗！”
一支闪烁着寒光的金属弩箭，深深钉入了鹰刚才所在位置后面的一个废弃油桶上，箭尾兀自颤抖！
有埋伏！
两人迅速翻滚，躲到一堆扭曲的钢筋后面，心脏狂跳。
不是清道夫！清道夫不使用这种原始的弩箭！
“谁？！”鹰压低声音，向着弩箭射来的方向喝道，手中的弩也已上弦，蓄势待发。
黑暗中沉默了片刻，然后，一个同样沙哑、却带着某种审视意味的声音响了起来：
“放下武器。慢慢走出来。”
不是筛选者那种冰冷的电子音，是活生生的人！而且，听声音，不止一个。
林默和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在这片被“盲魇”和筛选者统治的废墟里，除了像他们这样的“残次品”，竟然还有成组织的、具有攻击性的幸存者？
“我们不是‘清道夫’！”林默试着喊道，“我们也是逃出来的！”
黑暗中又是一阵沉默，似乎在进行交流。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清道夫’？你们……知道那些铁罐头？你们是什么人？”
鹰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他缓缓将弩箭放在地上，举起双手，示意林默照做，然后慢慢从掩体后站了起来。
林默也跟着站起，紧张地望向阴影处。
随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三个身影从通道上方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们都穿着用各种破烂布料和废弃材料拼凑成的衣物，脸上涂抹着油污和灰尘，难以看清具体容貌。但他们手中拿着的，是实实在在的、经过改装的武器——弩，长矛，甚至有一把老旧的猎枪。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的眼睛！虽然同样因缺乏光照而显得有些浑浊，但他们的瞳孔，是聚焦的！他们能看见！
这三个幸存者，也是“视者”！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瘦、脸上有一道狰狞疤痕的男人，他手中端着的正是那把猎枪，枪口谨慎地对着鹰和林默。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先是在鹰破裂的护目镜和身上的技术员制服残片上停留片刻，然后又猛地转向林默，尤其是在林默那异常的左眼上定格，眼神中瞬间充满了震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警惕与敌意！
“你的眼睛！”疤脸男人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怒，“你被‘蓝血’污染了？！”
他身后的两人也瞬间紧张起来，武器齐齐指向林默！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林默心中一惊，对方不仅知道“清道夫”，还知道“蓝血”！
鹰立刻上前半步，挡在林默身前，沉声道：“他被感染了，但节点刚刚被我们破坏，侵蚀暂时停止。他不是威胁！”
“暂时？”疤脸男人嗤笑一声，眼神冰冷，“每一个被‘蓝血’触碰的人，最终都会变成它们的眼睛和耳朵！你们破坏了节点？难怪上面的‘铁罐头’像疯了一样调动！你们把灾祸引到了我们‘火种’的门口！”
火种？他们自称“火种”？
就在这时，林默左眼那微弱的感应突然变得清晰了一丝，他下意识地转头，望向通道更深处，那片被“火种”守卫着的黑暗。
在那里，他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生命波动。不是“源血”那种冰冷诡异的能量，而是温暖的、蓬勃的，如同在废墟中悄然绽放的……新芽。
他脱口而出：“你们……在保护什么？”
疤脸男人脸色骤变，猎枪猛地抬起，直指林默眉心！
“闭嘴！你这污染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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