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枪冰冷的枪口隔着数米距离，仿佛已经抵在了林默的眉心。疤脸男人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一种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抉择后沉淀下来的、近乎本能的警惕与杀意。他身后的两名“火种”成员也屏息凝神，弩箭和长矛稳定地指向目标，空气凝固如铁。
“老枪！别冲动！”鹰猛地举起双手，声音急促却尽量保持平稳，“他体内的污染确实被暂时抑制了！我们能破坏节点，就证明我们不是‘牧羊人’那边的！我们需要信息，你们也需要知道节点被破坏后上面的动静，不是吗？”
被称为“老枪”的疤脸男人眼神闪烁了一下，枪口微微下垂了半寸，但依旧没有离开林默的方向。他死死盯着林默那只异常的左眼，仿佛要透过那灰白的瞳孔看到其背后是否隐藏着蓝色的幽影。“抑制？‘蓝血’的污染就像附骨之疽，从来没有‘抑制’一说！只有延迟爆发！”
“这次不一样！”林默强忍着左眼因紧张而隐隐传来的刺痛，以及被枪口指着的巨大压力，开口辩解，声音因干渴而撕裂，“破坏节点时，我……我感觉到连接被强行中断了！那种被侵蚀的感觉确实停止了！”他不敢提及自己“故障接口”的特殊性，那只会引来更多猜疑。
老枪的目光在林默和鹰之间来回扫视，似乎在评估他们话语的真实性，以及风险与潜在收益。通道深处那微弱而纯净的生命波动，如同磁石般吸引着林默的感知，也似乎在牵动着老枪的神经。
僵持了漫长的十几秒钟。
最终，老枪缓缓放下了猎枪，但眼神中的警惕并未减少分毫。“带上他们。”他对身后的同伴下令，语气不容置疑，“蒙上眼睛。如果他们有任何异动……”他没有说完，但冰冷的杀意已经弥漫开来。
两名“火种”成员上前，用脏污但厚实的布条紧紧蒙住了林默和鹰的双眼，并收缴了鹰的弩箭和林默的小刀。黑暗再次降临，只剩下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
林默感觉到有人推了他一把，示意前进。他只能依靠听力、触感和左眼那微弱的、对生命波动的感应，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队伍前行。脚下的路似乎更加复杂，时而向上攀爬，时而向下蜿蜒，穿过狭窄的缝隙，绕过湿滑的障碍。
他能听到身边“火种”成员沉稳的呼吸和脚步声，能闻到他们身上混合着硝烟、汗水和泥土的气息，与医院里那种绝望和腐烂的味道截然不同。这是一种……活着的气息，带着挣扎和坚韧。
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的气流发生了变化，变得相对干燥和稳定，恶臭也淡了许多。耳边传来金属门轴转动的沉闷声响，然后是更轻的一道门声。
“可以摘了。”
眼前的布条被扯下，突如其来的光线让林默的右眼眯了起来。
他们身处一个相对宽敞的空间，像是一个被改造过的地下防空洞或者大型设备间。穹顶很高，悬挂着几盏依靠某种生物质能（散发着淡淡的、类似真菌的荧光）和简陋太阳能板供电的灯具，投下温暖而不足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烹饪的淡淡香气、烟尘味，以及……人烟。
这里就是“火种”的基地。
目光所及，大约有二三十人，男女老少皆有。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眼神却不像医院大厅那些盲人般空洞绝望，而是带着一种野性的警惕和顽强的生命力。他们看到被带进来的林默和鹰，尤其是注意到林默异常的左眼时，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复杂地汇聚过来，有好奇，有恐惧，也有毫不掩饰的敌意。
几个手持简陋武器的守卫分散在四周，牢牢看守着入口和几个关键位置。
“首领呢？”老枪问一个正在修补渔网般物品的老者。
老者抬了抬下巴，指向基地深处一个用废弃公交车壳和帆布隔出来的独立空间。
老枪示意林默和鹰跟上，自己率先走了过去。他掀开帆布门帘，里面是一个相对安静的空间，布置着几张简陋的桌椅，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头发花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妇人正伏在一张摊开的手绘地图上，用手指仔细摩挲着上面的凸起标记。她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却眼神锐利、透着智慧与沉稳的脸庞。
“云姨，”老枪的语气带着敬意，“抓到了两个从上面下来的。他们声称破坏了东区的一个‘净化节点’，其中一个……”他侧身，让出林默，“被‘蓝血’污染，但据说污染被抑制了。”
被称为云姨的老妇人目光平静地扫过鹰，最终落在林默身上，那双眼睛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本质。她的目光在林默异常的左眼上停留了很久，没有老枪那种激烈的敌意，更像是一种冷静的审视和……计算。
“坐。”云姨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
林默和鹰依言在简陋的椅子上坐下。
“说说看，节点是怎么破坏的？你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云姨直接切入核心，语气不容置疑。
鹰看了一眼林默，示意由他来说。林默深吸一口气，尽可能简洁地讲述了实验室事故保留视力、发现筛选者与标记、遭遇老盲人、深入地下破坏节点的经过，只是隐去了自己左眼能与网络共鸣以及使用调试器的细节，只说是利用节点本身的能量过载引发了爆炸。关于左眼的污染，他也坚持说是节点破坏后自然中断。
云姨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节奏稳定。
当林默提到“牧羊人”那恐怖的一瞥时，云姨敲击桌面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白色的面具，幽蓝的光点……”她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那是‘观察者’，‘牧羊人’的执行单元。你们能从他眼前逃脱，运气很好。”
她重新看向林默，目光更加深邃：“至于你的眼睛……‘蓝血’的污染确实从未有过‘抑制’的先例。要么被彻底清除，要么被缓慢同化。你的情况……很特殊。”
她站起身，走到林默面前，伸出枯瘦却稳定的手：“孩子，看着我。”
林默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
云姨仔细端详着他的左眼，甚至轻轻拨开他的眼皮查看（这个动作让林默的左眼传来一阵不适的刺痛）。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浑浊，色变，神经萎缩……典型的深度污染特征。”她低语，“但……确实没有活性‘源血’持续侵蚀的迹象。更像是一潭……死水。”她放下手，看向林默的目光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你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抵抗，或者说……在‘容纳’这种污染。”
林默心中一震，不敢接话。
“云姨，不能冒险！”老枪忍不住开口，“就算现在稳定，谁能保证下一秒他不会突然失控，把‘清道夫’引过来？我们这里还有孩子！”
提到孩子，云姨的眼神柔和了一瞬，但随即变得更加坚定。“风险确实存在。但机遇同样存在。”她看向鹰，“你说你们需要信息，我们同样需要。节点破坏后，‘牧羊人’和‘清道夫’的动向，高层区域的防御变化……这些对我们至关重要。”
她走回桌边，指着那张手绘地图：“我们可以提供庇护，有限的食物和水，以及我们掌握的情报。作为交换，你们需要分享你们知道的一切，并且在必要时，协助我们行动。”
这是一个交易。在末日废土上，最直接也最现实的生存法则。
鹰看向林默，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林默沉默着。他需要这个地方休整，需要信息来理解自身的状况和寻找出路。而左眼深处那微弱的、对通道深处生命波动的感应，也像一种无声的呼唤。
他点了点头。
“很好。”云姨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随即收敛，“老枪，带他们去隔离区。观察二十四小时。如果没有异常，再安排具体任务。”
老枪虽然仍有不满，但还是服从了命令，带着林默和鹰走向基地角落一个用铁丝网隔出来的小区域。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隔离区时，一个约莫七八岁、瘦骨嶙峋的小女孩端着一碗清澈的（相对而言）水，怯生生地走到铁丝网边，递给离她最近的林默。
“喝……喝水。”小女孩的声音细若蚊蚋，她抬头看着林默，目光清澈，没有丝毫对他异常左眼的恐惧，只有纯粹的好奇。
林默愣了一下，接过陶碗，指尖触碰到碗壁的温热。他低头喝了一口，久违的、相对干净的水流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
小女孩看着他喝水，忽然小声地说了一句：“你的眼睛……颜色和‘坏水’不一样。”
林默心中猛地一动！“坏水”？
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小妹妹，你说的‘坏水’，是什么样子的？”
小女孩指了指基地中央那几个散发着真菌荧光的灯具旁边，一些被小心存放在透明容器里的、微微泛着浑浊绿色的液体：“就是那些呀，长老们说，那是被‘源血’污染过的水，不能喝，喝了会生病，眼睛会变蓝。”她又指了指林默的左眼，“你的眼睛是白色的，灰色的，不像‘坏水’那么蓝。”
林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被“源血”污染的水，呈现浑浊的绿色？而不是幽蓝色？那地下空间里纯粹的、粘稠的幽蓝液体……是什么？难道“源血”还有不同的形态或纯度？
他感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净土”计划更深一层的秘密。
而这个小女孩无意间的话语，像一道微光，刺破了笼罩在他命运之上的重重迷雾的一角。
他看向小女孩，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谢谢你。”
小女孩害羞地跑开了。
林默站起身，望向基地深处，那个传来纯净生命波动的方向。那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火种”这个名字，是否意味着……他们掌握了某种对抗“蓝血”，甚至逆转“盲魇”的……希望？
他被蒙上眼睛带入黑暗，却在这里，看到了比灯光更耀眼的东西。
那微弱的火种，或许，真的可以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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