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种子的重量

“净化者”。

这个称呼像一块滚烫的炭，落在林默疲惫的心上，烙下深深的印记。他被阿雅和鹰搀扶着，穿过基地那些复杂难言的目光，安置在了一个相对干净、铺着陈旧但干燥被褥的角落。不再是隔离区的铁丝网后，但他能感觉到，一道无形的、更加复杂的界限已经划下。

最好的食物和水被送来——一块压缩饼干，半瓶相对清澈的过滤水，以及一小碗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由阿雅采集的草药熬制的汤汁。这在末日废土中，已是难得的款待。

林默没有客气，缓慢而坚定地吃完所有东西。食物下肚，带来一丝暖意和力量，缓解了精神过度消耗后的虚脱感。左眼周围的麻木感依旧，但那丝若有若无的温热余烬似乎稳定了下来，不再消散，也不再增强。

鹰坐在他旁边，沉默地检查着自己弩箭的弓弦，破裂的护目镜被他用找到的树脂勉强粘合，那道裂缝像一道伤疤，横亘在镜片上。

“感觉怎么样？”鹰头也不抬地问。

“像跑完一场马拉松，然后又徒手挖了一条隧道。”林默实话实说，声音依旧沙哑，“但……脑子很清醒。”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身体极度疲惫，但意识却因为刚才那成功的净化而处于一种亢奋后的清明状态。

“那种能力，”鹰停下动作，看向他，“消耗的是什么？体力？还是别的？”

林默沉默了一下，内视自身，尝试描述那种感觉：“像是……精神力，或者说，注意力高度集中时的那种心力。左眼会刺痛，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被强行启动了。”他没有提及右眼视野边缘闪过的灰色光丝，那感觉太模糊，也太诡异。

鹰点了点头，没有追问。“‘火种’不会白养我们。云姨是个务实的人，她给了我们身份，下一步，就是任务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脚步声传来，云姨在老枪和阿雅的陪同下，再次出现。老枪的脸色依旧难看，但看向林默的眼神中，那纯粹的敌意减少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混合着忌惮和评估的复杂情绪。

“休息得如何？”云姨的语气平和，像是在询问老友。

“好多了。”林默坐直身体。

“你的能力，对我们至关重要。”云姨开门见山，“它能净化‘坏水’的污染，延缓甚至逆转轻度感染者的异变。这意味着，我们可以尝试回收更多被污染的水源，救治更多的人，扩大我们的生存空间。”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但是，这治标不治本。‘坏水’的源头，是渗透到整个生态圈的‘源血’网络。只要那个巨大的、位于城市核心的‘主巢’还在搏动，污染就会源源不断，清道夫和‘观察者’就会永远存在。”

主巢？林默想起了地下空间那个巨大的、搏动着的“机械心脏”。

“我们需要反击，而不仅仅是生存。”云姨的目光锐利起来，“我们需要削弱它们，找到它们的弱点。而要做到这一点，我们需要‘种子’。”

“种子？”林默和鹰同时抬起头。

阿雅在一旁解释道：“是一种……嗯，算是植物吧？我们叫它‘净光藤’。它在‘盲魇’降临后才出现，非常罕见，只生长在‘源血’污染极其严重、但同时又有某种特殊能量溢散的边缘地带。它的种子能散发出一种独特的生物波频，可以极其微弱地干扰‘源血’网络的局部稳定性，让清道夫的感知变得迟钝，甚至能短暂屏蔽低级‘观察者’的远程扫描。”

云姨接话道：“我们一直在尝试培育它，但成功率极低。最近，我们确认了城外废弃的‘星球动力’第七生物研究所遗址附近，有一个新的、稳定的‘净光藤’生长点。那里曾是早期‘源血’实验场之一，污染严重，但也残留着一些实验设备的能量泄漏，形成了适合‘净光藤’生长的特殊环境。”

老枪冷哼一声，终于开口：“那里也是清道夫巡逻路线的交叉点，而且靠近一个还在运作的中继塔，风险等级是‘极高’！上次我们派去侦查的小队，只回来了一个人，还疯了！”

“所以，我们需要有能力的人去。”云姨的目光落在林默和鹰身上，“林默，你的净化能力，或许能在高污染环境中保护你们，甚至干扰可能遭遇的清道夫。鹰，你对‘星球动力’的设施和清道夫的行为模式很熟悉。你们是最合适的人选。”

任务来了。危险，几乎是送死级别的任务。

“拿到‘种子’，我们就能制造更大范围的干扰场，为我们下一步的行动争取时间和空间。”云姨看着他们，眼神坦诚而沉重，“这不是命令，是请求。但‘火种’的资源有限，每一个成员都需要为集体的生存贡献力量。你们刚获得身份，这是证明你们价值，也是赢得所有人真正认可的机会。”

她的话很直白，甚至有些冷酷，但在这末日之下，这才是最真实的规则。

林默看向鹰。鹰的护目镜后的眼神没有什么波动，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他们需要这里的情报，需要休整的基地，也需要找到对抗“牧羊人”的方法。这个任务，危险，但也是切入“火种”核心、接触更深层秘密的捷径。

林默深吸一口气，左眼那丝温热仿佛跳动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云姨：

“我们需要研究所的地图，清道夫巡逻的详细时间表，以及关于中继塔和‘净光藤’的所有信息。”

他没有问报酬，没有讨价还价。生存本身就是最大的报酬。

云姨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真正的笑意。“很好。阿雅会给你们所有资料。老枪会为你们准备必要的装备。”

老枪板着脸，但还是生硬地补充了一句：“我会挑两个最好的伙计跟你们一起去外围策应，但进入研究所范围，只能靠你们自己。”

计划，就此定下。

短暂的休整和准备期开始了。林默在阿雅的帮助下，继续熟悉和尝试控制他那不稳定的净化能力。他发现，这种能力确实对环境中游离的“坏水”污染气息有微弱的驱散效果，但消耗依然巨大，无法持久。

鹰则埋头研究研究所的旧蓝图和巡逻表，用找到的材料加固装备，打磨武器。

基地里的气氛因为这次即将开始的高风险任务而变得更加凝重。有人对林默投来希冀的目光，仿佛他是拯救一切的希望；也有人依旧带着怀疑，认为这次行动只会带来更大的灾难。

夜里，林默躺在地铺上，无法入睡。左眼那奇异的温热感在黑暗中格外清晰。他抬起手，轻轻触摸着周围麻木的皮肤。

“种子”……“净光藤”……

他隐约感觉到，这次任务，不仅仅是为了获取一种战略资源。那生长在污染与能量泄漏边缘的植物，那能干扰“源血”网络的种子，其本身，或许就隐藏着关于这场灾难的某种真相。

而他这个身负“故障接口”和“净化”能力的异类，踏入那片曾经的实验场，又会引发怎样的变化？

他翻了个身，看向旁边似乎已经睡着的鹰。黑暗中，鹰那破裂护目镜的轮廓依稀可见。

他们是被推向风暴中心的棋子，还是……能够撬动棋盘的人？

种子的重量，尚未可知。但寻找种子的旅程，注定将染满废土的尘埃与血腥。

黎明时分，他们就要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