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滚滚升起的黑烟,像一柄冰冷的匕首,刺穿了林默和鹰刚刚因为暂时脱险而松懈下来的神经。疲惫、伤痛、左眼的黑暗剧痛,在这一刻都被一股更冰冷、更沉重的恐惧所取代。
基地出事了!
“走!”鹰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裂,他一把将几乎无法站立的林默背到背上,不再顾及隐匿,像一头受伤但依旧狂暴的野兽,朝着黑烟升起的方向发足狂奔。脚下的碎石和瓦砾被他踩得噼啪作响,每一次迈步都牵动着身上的伤口,但他速度丝毫不减。
林默伏在鹰的背上,颠簸中只能用右眼死死盯着那片越来越近、越来越浓密的黑烟。风中传来了隐约的爆炸声、能量武器尖锐的嘶鸣,以及……一种他从未在基地听到过的、混乱而绝望的呼喊。
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那不仅仅是遭遇袭击,听动静,分明是防线被攻破后,短兵相接的混战!
“火种”……他们才离开不到一天!
是他们的行动引来了“牧羊人”的报复?还是基地的位置早就暴露,只是对方选择了这个时机发动总攻?
脑海中闪过云姨沉稳的脸,阿雅灵动的眼神,老枪那硬邦邦却可靠的背影,还有那些在绝望中依然努力生存的“火种”成员……以及那个递给他水的小女孩清澈的目光。
不能……不能就这样……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口袋里那几颗冰冷的“净光藤”种子。种子毫无反应,仿佛之前那短暂的共鸣和能量借取耗尽了它们最后一丝灵性。
鹰背着林默,冲上了一处较高的废墟断坡。基地的全貌终于映入眼帘——或者说,是基地的残骸。
原本相对完好的地下入口和周边的防御工事,此刻已是一片火海与浓烟。坚固的铅板大门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撕裂、扭曲,露出后面黑洞洞的、不断向外喷吐着火舌和浓烟的入口。地面上,散落着清道夫的金属残骸,但更多的是……穿着破烂衣物、倒在血泊中的“火种”成员的尸体。
一些身影还在火海和废墟间挣扎、战斗。他看到了老枪,那个硬汉此刻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染红,依靠着一辆燃烧的汽车残骸,用那杆老猎枪徒劳地朝着空中射击——那里,几个穿着流线型黑色装甲、面部覆盖着光滑白色面具的“观察者”,正悬浮在半空,它们手中没有武器,但那幽蓝的光点扫过之处,地面便爆开一团团致命的能量冲击!
“牧羊人”……亲自下场了!
更多的清道夫,包括那种行动迅捷的“猎犬”,如同潮水般从被撕开的入口涌入地下基地。里面传来的战斗声和惨叫声正在迅速减弱。
完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攫住了林默的心脏。他们来晚了。
“云姨……阿雅……”鹰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眼睛瞬间布满血丝。他放下林默,就要不顾一切地冲下去。
“别去!送死吗!”林默用尽力气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嘶哑。他右眼死死盯着战场,试图在混乱中找到一丝生机。
就在这时,他左眼那死寂的黑暗和剧痛中,毫无征兆地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不是来自“净光藤”种子,而是……来自燃烧的基地深处!一种熟悉的、纯净的,却又带着某种决绝燃烧意味的生命波动!
是“净源”!那个他一直能感应到的、被严密保护的生命之源!它的波动变得极其不稳定,仿佛在燃烧自己,释放出最后的光芒!
同时,他也“感觉”到了另外几股强大的、冰冷的意识波动,正围绕着那纯净的波动源——是“观察者”!它们的目标,果然是“净源”!
“下面……‘净源’……”林默急促地对鹰说道,“它们在抢‘净源’!”
鹰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瞬间明白了。“净源”是“火种”存在的根基,是希望所在!如果被“牧羊人”夺走或者摧毁……
就在这时,基地入口处的战况发生了突变!
一道炽烈的、带着浓郁生命气息的翠绿色光环,猛地从基地深处爆发出来,如同涟漪般迅速扩散!光环所过之处,地面上残存的、被“坏水”污染的痕迹迅速消退,连那些疯狂进攻的清道夫和“猎犬”动作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直和紊乱!
是“净源”的力量!它在进行最后的反抗!
悬浮在空中的一名“观察者”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激怒,它抬起一只覆盖着几何光纹的手,对准了基地深处,掌心凝聚起一团令人心悸的、高度压缩的幽蓝能量!
“不——!”鹰目眦欲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沉闷的、不同于能量武器的枪响!
那名准备攻击的“观察者”头部猛地向后一仰,光滑的白色面具上,竟然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弹孔裂痕!幽蓝的光点疯狂闪烁了几下,它凝聚的能量瞬间溃散,庞大的身躯摇晃着从低空坠落!
是老枪!他用那杆老式猎枪,完成了这近乎奇迹的一击!
但这似乎也耗尽了他最后的力量。开完这一枪,他魁梧的身躯晃了晃,靠着燃烧的汽车残骸,缓缓滑倒在地,再无声息。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空中的其他“观察者”动作一滞。
机会!
“走!”林默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力气,猛地推了鹰一把,“从侧面!那个通风管道!趁现在!”
他指着基地侧面一个相对隐蔽的、还在冒着浓烟但似乎未被完全封锁的通风口。那是他之前凭借视力记下的、为数不多的备用出口之一。
鹰瞬间会意,深深看了一眼老枪倒下的方向,眼中闪过刻骨的悲痛与仇恨,但他没有犹豫,再次背起林默,如同猎豹般冲向那个通风口。
爆炸声、能量武器的嘶鸣、建筑坍塌的轰鸣在身后交织。他们不顾一切地钻进浓烟滚滚、灼热难当的通风管道,拼命向深处爬去。
管道内充斥着刺鼻的硝烟和血腥味,热浪炙烤着皮肤。鹰用自己的身体为林默挡住大部分高温和掉落的灼热碎屑,艰难地前行。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了微弱的哭泣声和压抑的喘息。
他们爬出了管道,落入一个相对完整、但弥漫着悲伤和绝望气息的小型储藏室。这里似乎是基地最后的核心区域。
眼前的一幕让林默和鹰的心彻底沉入谷底。
储藏室里只剩下不到十个人,个个带伤,神情麻木或濒临崩溃。云姨靠坐在墙边,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残留着血迹,她的一条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受了重伤。阿雅跪在她身边,正用颤抖的手试图为她包扎,脸上满是泪水和烟灰。
而在她们身后,那个一直被林默感应到的“净源”——一株生长在特殊培养槽中、通体翠绿、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形态奇异的幼苗,此刻光芒已经黯淡到了极点,叶片蜷缩,仿佛随时都会枯萎。
看到鹰和林默突然出现,幸存者们先是惊恐,待认出是他们后,眼中才燃起一丝微弱的光,随即又被更深的绝望淹没。
“你们……回来了……”云姨虚弱地抬起头,看到鹰背上的林默和他狼狈不堪、七窍残留血污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疲惫,“种子……拿到了?”
鹰默默地将那几颗黯淡的“净光藤”种子放到云姨面前。
云姨看着那些种子,又看了看气息奄奄的“净源”幼苗,脸上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容:“好啊……总算……没有白费……”
“外面……”鹰的声音干涩。
“老枪……和大部分人都……”阿雅泣不成声,代替云姨回答,“‘观察者’亲自带队,清道夫的数量远超预估……防线瞬间就垮了……他们是为了保护‘净源’和让我们撤到这里……”
储藏室内一片死寂,只有压抑的抽泣声。
基地,完了。“火种”几乎被扑灭。
林默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右眼扫过这残存的最后几人,感受着左眼空洞的剧痛和脑海中那些混乱的碎片信息,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席卷了他。
他们带回了“种子”,却失去了家园。
就在这时,外面通道里,再次传来了清晰而规律的金属靴踏地声,并且越来越近。
幸存的几人瞬间绷紧了身体,眼中充满了恐惧。
最后的藏身处,也被发现了。
云姨挣扎着坐直身体,用未受伤的手,轻轻抚摸着那株濒死的“净源”幼苗,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林默和鹰身上,眼神复杂难明,带着决绝,以及一丝……托付。
“听着,”她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净源’不能落在它们手里……‘火种’也不能就此熄灭……”
她看向林默,眼神锐利如刀:“孩子,你的眼睛……和‘净源’,和‘种子’……都有联系……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这是唯一的变数……”
金属靴声已经在门外响起。
云姨猛地将一样东西塞进林默手里——那是一块小小的、温润的、散发着与“净源”同源波动的绿色晶石。
“拿着它……带着‘种子’……跟阿雅走!”她看向鹰,“鹰,带他们从紧急通道离开!这是我们……最后的手段了!”
“云姨!”阿雅失声痛哭。
“走!”云姨用尽最后力气嘶吼,眼中燃烧着最后的火焰,“活下去!把‘火种’……传下去!”
沉重的撞击声开始轰击储藏室的金属门!
鹰一把拉起哭泣的阿雅,另一只手拽起几乎无法行动的林默,朝着储藏室后方一个极其隐蔽的、被杂物掩盖的暗门冲去!
在暗门关上的最后一刻,林默回头,看到云姨挣扎着站起,面向那即将被撞开的房门,手中握着一枚闪烁着不稳定红光的手雷状物体,脸上是平静而决绝的笑容。
下一刻,暗门合拢,将所有的声音和光芒隔绝。
只有一声震耳欲聋的、仿佛连灵魂都能撕裂的剧烈爆炸声,透过厚重的墙壁和土壤,沉闷地传来。
整个通道都在剧烈摇晃,尘土簌簌落下。
“火种”基地,连同它的守护者,在这一声巨响中,化为了彻底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