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闷响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最后一声心跳,之后便是死寂。不是安静的寂,而是某种存在被彻底抹去后,留下的虚无般的空洞。尘土从通道顶部落下,扑簌簌地打在三人身上,像是为逝去的一切献上的一场灰色葬礼。
暗门之后,是一条狭窄、陡峭向上、散发着泥土和霉菌气息的紧急通道。这是“火种”最后的生路,如今只剩下他们三个。
阿雅瘫坐在冰冷的台阶上,将脸深深埋入膝盖,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极致的悲痛扼住了她的喉咙。鹰靠着潮湿的墙壁,紧闭着眼,下颌线绷紧如铁,握着破拆刀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指节泛白。林默靠在另一侧,右眼失神地望着头顶无尽的黑暗,左眼的空洞剧痛和身体的虚弱此刻都显得微不足道,云姨最后那决绝的眼神和塞入他手中的绿色晶石,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灵魂上。
那晶石触手温润,散发着与“净源”同源的、微弱却顽强的生命波动,在这绝对的黑暗与死寂中,是唯一一点真实的热度。它贴着林默的掌心,似乎与他左眼深处那被烧灼过的残骸产生着极其微弱的共鸣,像是一滴清水试图落入焦裂的土地。
没有人说话。语言在此刻是苍白的,甚至是亵渎的。时间在压抑的抽泣和沉重的呼吸中缓慢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分钟,或许是几个小时。
鹰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遍布,但那份属于战士的冷酷理智已经强行压下了翻涌的情绪。“不能停在这里。”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通道出口不一定安全,必须尽快离开。”
他拉起几乎虚脱的阿雅,又将林默架起。阿雅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机械地跟着移动,眼神空洞。林默则努力调动着残存的气力,将那块绿色晶石紧紧攥在手里,那微弱的温暖是他此刻唯一的锚点。
他们沿着通道向上,脚步沉重。通道很长,仿佛没有尽头,只有无尽的黑暗和脚下湿滑的台阶。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以及一股涌入的、带着草木灰和硝烟味道的冰冷空气。
出口被茂密的、枯萎的藤蔓和伪装网覆盖着。鹰小心地拨开障碍,警惕地向外观察了片刻,才示意两人跟上。
他们钻出通道,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远离基地废墟的荒芜山坡上。回头望去,曾经作为“火种”象征的那片区域,如今只剩下一个巨大的、仍在冒着缕缕黑烟的焦黑坑洞,如同大地上一道狰狞的伤疤。所有的战斗声、哭泣声、生命的痕迹,都消失了。
家园,已成过往。剩下的,只有背负着过往的逃亡者。
冰冷的寒风卷过荒野,吹动着三人褴褛的衣衫,带走身体本就不多的热量。阿雅打了个寒颤,茫然地看着那片废墟,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鹰迅速判断了一下方位,指向与废墟相反的方向。“这边,沿着山脉的背脊走,能避开大部分开阔地带,也更容易找到藏身之处。”
没有异议。三人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这片未知的、充满危险的荒野。
最初的几个小时,是在沉默和机械的移动中度过的。伤痛、疲惫和巨大的精神打击让每个人都濒临极限。林默全靠鹰的搀扶和一股不愿倒下的意志力支撑,左眼的剧痛一阵阵袭来,与脑海中那些混乱的信息碎片交织,让他几次险些晕厥。阿雅则一直处于失神状态,只是本能地跟着走。
直到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泣血的伤口,缓缓沉入远方的地平线,将荒原染上一层凄凉的橘红色,鹰才在一处背风的岩石裂隙中找到了一个临时的落脚点。
“今晚在这里休息。”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他检查了一下裂隙的安全性,又收集了一些干燥的枯枝和苔藓,用最原始的方式艰难地升起了一小堆篝火。
跳动的火焰带来了微弱的光明和温暖,驱散了些许寒意,也稍稍照亮了三人苍白而憔悴的脸。
阿雅蜷缩在火堆旁,抱着膝盖,目光依旧没有焦点。
鹰拿出所剩无几的肉干和净水,分给林默和阿雅。食物很少,水更是珍贵。
林默慢慢咀嚼着干硬的食物,感受着那绿色晶石持续传来的微弱温暖。他犹豫了一下,将晶石递给阿雅。“拿着,云姨的……”
阿雅身体一颤,缓缓抬起头,看着那块散发着熟悉波动的晶石,眼泪再次涌出。她没有接,只是摇了摇头,声音哽咽:“云姨……给你了……它……它在回应你。”
林默沉默,收回了手。阿雅说得对,这晶石确实在与他左眼的残骸产生某种联系。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阿雅用袖子擦掉眼泪,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声音依旧带着颤抖,但眼神里多了一丝属于求生者的坚韧。她是“火种”的草药师,是“净源”的照料者之一,她不能就此倒下。
鹰添了一根枯枝,火苗噼啪作响。“活下去。”他的回答简单而残酷,“找到新的落脚点,收集资源,避开清道夫和‘观察者’。”他看了一眼林默,“还有,弄清楚你身上的变化,以及……那些种子的意义。”
他指了指林默口袋里那几颗依旧黯淡的“净光藤”种子。“‘火种’付出了一切换回它们,云姨最后的托付也在于此。它们,还有你,”他的目光落在林默那异常的左眼上,“可能是我们……不,是所有幸存者,唯一的希望了。”
希望。这个词在燃烧的家园和遍地的尸体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却又如此沉重,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
林默摸了摸口袋里的种子,又握紧了手中的绿色晶石。左眼的空洞感似乎因为晶石的持续存在而不再那么纯粹地痛苦,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异物感,仿佛那烧毁的接口正在被某种温和的力量缓慢地浸润。
他回想起第七研究所天井内,“净光藤”与污染聚合体那诡异的共生,回想起脑海中闪过的“盖亚”、“一体”等碎片信息。
“我在研究所……看到了一些东西,听到了一些……声音。”林默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地将自己与“净光藤”共鸣时获得的破碎信息,以及自己的猜测,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鹰和阿雅静静地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
“盖亚项目……净光突变……源血原型……”鹰重复着这些词语,护目镜后的眼神锐利,“如果‘源血’和‘净光’本是同源,甚至是一体两面……那这场‘盲魇’,这场筛选……”他没有说下去,但那个可能性让三人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也许,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奴役和清除,而是某种更加宏大、更加疯狂的……生态实验?他们这些“残次品”,包括“净光藤”,都只是实验过程中意外的产物?
“我们需要更多信息。”阿雅握紧了拳头,眼神恢复了往日的几分神采,“云姨说过,城市深处,还有其他抵抗势力存在的痕迹,虽然很微弱。还有……‘星球动力’的总部遗址,那里一定藏着最终的秘密。”
“那太远了,也太危险。”鹰摇头,“当务之急是生存,是恢复力量。”他看向林默,“你的能力是关键。必须尽快让你恢复,至少,要能再次使用那种干扰甚至净化的力量。”
林默点了点头,感受着左眼与晶石那缓慢而持续的共鸣。恢复?谈何容易。但他没有选择。
夜色渐深,荒野的风呜咽着,如同无数亡魂的哭泣。篝火的光芒在黑暗中顽强地跳动着,映照着三张年轻却饱经磨难的脸。
家园已成余烬,但他们还活着。带着几颗黯淡的种子,一块温热的晶石,一身伤痛和未解的谜团,踏入了这片更加广阔、也更加残酷的废土。
“火种”未曾熄灭,只是化作了漂泊的余烬,在荒野的风中,寻找着下一次燃烧的机会。
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而他们的流亡,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