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的轮胎碾过最后一截嵌满碎石的山路时,林墨的指甲已经在方向盘上掐出了几道白痕。导航在半小时前彻底失灵,屏幕上跳动的“无服务”三个字,像一道冰冷的符咒,将她困在了这片连绵的深山里。
副驾驶座上,放着一本泛黄的日记。封面没有署名,只有一道深深的划痕,像是被某种尖利的东西划过。这是姐姐林薇留下的最后遗物——三个月前,林薇作为支教老师,走进了地图上都找不到标记的雾鸣村,从此杳无音信。警方搜寻了数次,都被山间变幻莫测的浓雾挡了回来,最后只能定性为“失踪”。
日记里的字迹从工整逐渐变得潦草,最后几页只剩下破碎的句子:“雾鸣村……老井……雾母祭……他们不让我走……夜里别开窗……”
“雾鸣村”——林墨托人问遍了山下的乡镇,只有一个白发老猎户含糊地说,深山里确实有个村子,常年被雾裹着,进去的人很少有出来的,“那雾是活的,会吃人”。
此刻,那“活的雾”正从山间涌来,白得发灰,带着潮湿的寒意,把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树木都揉成了模糊的影子。林墨关掉引擎,推开车门,冰冷的湿气立刻裹了上来,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甜,像是腐烂的野果混着铁锈的味道。
她拉高冲锋衣的衣领,背上相机和背包——里面装着罗盘、手电筒、一把防身用的工兵铲,还有姐姐的日记。踩着泥泞的路,林墨朝着雾最浓的方向走去,那是老猎户指的“唯一可能通往雾鸣村的路”。
走了约莫一个小时,雾气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浓了,浓得能看见细小的水珠在眼前悬浮、坠落。脚下的路渐渐平坦,两旁开始出现一些低矮的土坯房,屋顶覆盖着发黑的茅草,墙面上爬满了墨绿色的苔藓,像是被时光遗忘的遗迹。
没有狗吠,没有鸡鸣,甚至听不到风吹树叶的声音。整个村子安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雾里回响,显得格外突兀。
“有人吗?”林墨喊了一声,声音被浓雾吞噬,连一丝回音都没有。
她继续往前走,目光扫过那些房屋。门窗大多是紧闭的,有的窗户纸破了洞,黑洞洞的,像是一只只窥视的眼睛。偶尔有几户人家的门口挂着褪色的蓝布幡,在雾中微微晃动,蓝色变得暗沉,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走到村子中央,一口老井突兀地出现在眼前。井口用青石板围着,石板上刻着模糊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边缘布满了青苔,湿滑得能反光。井里没有水声,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像是张着嘴的巨兽,等着吞噬靠近的一切。
这应该就是姐姐日记里提到的“老井”。林墨拿出相机,想拍下这口诡异的老井。就在她按下快门的瞬间,相机突然发出“咔嚓”一声怪响,屏幕瞬间变黑,像是短路了一样。
她皱了皱眉,摆弄了几下相机,还是没反应。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沙沙”声从身后传来。
林墨猛地回头,雾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是风吹动树叶?可周围的树都静得像雕塑。
她心里泛起一丝寒意,下意识地握紧了背包的肩带。或许是太紧张了,产生了幻觉。
她转过身,准备继续往前走,却发现刚才走过的路,不知何时已经被浓雾彻底遮住,再也看不清来时的方向。
“有人在家吗?我是来找人的,我姐姐林薇三个月前在这里支教。”林墨又喊了一声,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抖。
这一次,终于有了回应。
一阵缓慢的、拖沓的脚步声,从旁边一间土坯房里传来。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深蓝色土布衫的老人走了出来。他的背驼得很厉害,头发和胡须全白了,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睛浑浊得像是蒙着一层雾,看不清瞳孔。
“外乡人?”老人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僵硬。
“是的,大爷。我找我姐姐林薇,她是这里的支教老师,您见过她吗?”林墨连忙上前,拿出手机里林薇的照片递给老人。
老人接过手机,凑到眼前看了半天,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没什么波澜。“没见过。”他淡淡地说,把手机递了回来。
“不可能啊,她肯定来过这里,日记里写了雾鸣村,还有这口老井。”林墨急道。
老人的目光落在老井上,顿了顿,又移回林墨身上。“雾鸣村,不欢迎外乡人。雾大,你赶紧走吧。”
“可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导航也没信号。大爷,能不能让我在村里借住一晚?明天雾散了我就走。”林墨恳求道。
老人沉默了很久,久到林墨以为他会拒绝,才缓缓点了点头。“跟我来吧。”
老人转身走进屋里,林墨连忙跟上。屋里光线很暗,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香灰味。陈设很简单,一张破旧的木桌,两把椅子,墙角放着一个神龛,神龛上供奉着一个模糊的雕像——像是个女人的轮廓,浑身裹着布条,看不清面容,雕像前插着三根香,香灰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显然很久没有更换过了。
“坐吧。”老人指了指其中一把椅子,自己则坐在另一把上,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直直地盯着地面,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在发呆。
“大爷,村里怎么这么安静?其他人呢?”林墨忍不住问道。
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着他,嘴角似乎动了动,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都在家呢。”
“那怎么没听到声音?”
“雾天,大家都不爱出门。”老人的声音依旧沙哑,“夜里,也别出门。”
“为什么?”林墨想起了姐姐日记里的“夜里别开窗”。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重新低下头,盯着地面,不再说话。无论林墨再问什么,他都像是没听见一样,一言不发。
林墨只好不再追问。她靠在椅子上,疲惫感涌了上来。一路开车、爬山,又在雾里走了这么久,她确实累了。可周围的安静和诡异,让她根本不敢放松警惕。
窗外的雾似乎更浓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屋里没有电灯,只有老人点燃的一盏煤油灯,昏黄的灯光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那些影子像是活的一样,扭曲、变形。
不知过了多久,林墨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突然被一阵轻微的“叩门声”惊醒。
“咚……咚……咚……”
声音很轻,像是用手指关节轻轻敲在木门上,节奏缓慢而有规律。
林墨猛地坐直身体,看向门口。“大爷,有人敲门。”
老人却像是没听见一样,依旧低着头,一动不动。
“咚……咚……咚……”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比刚才稍微重了一点。
林墨站起身,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了门闩。
门外,浓雾弥漫,空无一人。
是风吹的?可门是朝里开的,风怎么会敲门?
林墨关上门,重新坐回椅子上。可刚坐下没多久,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咚……咚……咚……”
这一次,声音更近了,像是就在门后。
林墨的心跳开始加速。她看向老人,老人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仿佛对这敲门声充耳不闻。
“谁?”林墨对着门口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敲门声也停了。
林墨松了口气,或许真的是自己太紧张了。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想平复一下心情。
可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一个女人的歌声。
很轻,很细,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在耳边。歌声没有歌词,只是一段重复的调子,凄婉又诡异,听得人心里发毛。
林墨猛地睁开眼睛,四处张望。屋里只有她和老人两个人,歌声显然是从屋外传来的。
“大爷,你听到了吗?有女人在唱歌。”
老人终于动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着林墨,一字一句地说:“那是雾母在选祭品。”
林墨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你……你说什么?”
“夜里,别出门,别开窗。”老人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尤其是雾浓的时候,雾母会来挑人,被她选中的,就再也回不来了。”
歌声还在继续,越来越清晰,仿佛正朝着这间屋子靠近。林墨下意识地看向门口,昏黄的灯光下,木门上似乎映出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纤细的、女人的影子。
影子在门上来回晃动,像是在徘徊,又像是在试图进来。
林墨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几乎喘不过气。她想大喊,想冲出去,可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老人依旧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抓着膝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就在这时,歌声突然停了。
门上的影子也消失了。
屋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煤油灯的火苗在微微晃动。
林墨大口地喘着气,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衣服。她看向老人,老人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她……她走了吗?”林墨的声音带着颤音。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抬起头,看向窗外。
窗外的雾,似乎更浓了。而那口老井的方向,隐约传来一阵轻微的、像是水冒泡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林墨知道,这一夜,注定不会平静。而雾鸣村的秘密,还有姐姐的下落,才刚刚开始被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