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朽阁的气味总是很特别。
不像长留山的清冽，也不像七杀殿的血腥，而是混杂着陈年书卷的霉味、奇异草药的苦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像是把千百年的光阴都揉碎了，封存在这不见天日的阁楼里。
东方彧卿坐在一张雕花木椅上，指尖转动着那枚小巧的骨头哨子。他穿着一身青衫，面容俊雅，嘴角总挂着三分笑意，眼神却深不见底，像藏着一片化不开的寒潭。
阁楼四周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件——泛黄的画卷、生锈的兵器、刻满符文的龟甲，还有一排排整齐排列的黑色牌位，牌位前点着微弱的烛火，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
“阁主，长留那边有动静了。”一个身着黑衣、面无表情的少年从阴影中走出，躬身行礼。这少年是异朽阁的执事，名为“墨影”，负责传递消息。
东方彧卿停下转动哨子的手指，抬眸笑道：“哦？是七杀殿动手了，还是紫薰上仙又添了把火？”
“都有。”墨影面无表情地回道，“七杀殿夜袭无妄殿未果，杀阡陌已下令三日内必取流光琴。胭脂护法向他献策，欲擒花千骨要挟白子画。另外，紫薰浅夏暗中联络了几个依附于她的小门派，似要在长留山下设伏，目标也是花千骨。”
东方彧卿闻言，笑意更深了：“看来这盘棋，越来越热闹了。”他站起身，走到一面墙前。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蛛网，蛛网上粘着许多小木牌，每个木牌上都写着一个名字——白子画、花千骨、杀阡陌、紫薰浅夏、笙箫默……木牌之间用红线连接，错综复杂，像一张无形的大网。
他拿起写着“花千骨”的木牌，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字迹，眼神复杂：“纯阴体，测灵石现金龙红光，天生的劫数体质……小骨啊小骨，你可知你一出生，就注定要搅乱这三界风云？”
墨影在一旁静静看着，他跟随东方彧卿多年，深知这位阁主看似温和，手段却比谁都狠辣。他布下的棋局，从来都是以人命为子，以三界为盘。
“阁主，”墨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您让黑风寨弟子在赏花宴上挑衅，又让紫薰得知纯阴体的妙用，如今七杀与紫薰都盯上了花千骨，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东方彧卿转过身，将木牌放回蛛网，笑道：“冒险？不冒险，怎么能逼出白子画的真心？”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那位长留掌门，自诩无情无欲，守护三界，可他心里那点藏了千年的东西，总得有人帮他挖出来才行。”
墨影不解：“阁主费这么大功夫，到底是为了什么？”
东方彧卿的笑容淡了些，目光落在蛛网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木牌上，那木牌上写着“东方雄”三个字，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为了一个故人，一段旧怨。”
墨影不敢再问。他知道，阁主从不提及自己的过去，那一定是段不愿回首的往事。
“去做两件事。”东方彧卿重新恢复了笑意，“第一，给七杀殿透个消息，就说紫薰要在长留山下设伏，让他们‘顺手’搅黄了这场好戏。第二，把这个交给花千骨。”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香囊，香囊是用粗布做的，里面装着些干燥的草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墨影接过香囊：“这是……”
“凝神香，”东方彧卿道，“能安神定魂，也能在危急时刻发出警示。告诉她，遇到危险时，打开香囊即可。”
墨影有些疑惑：“阁主，您这是……”
“没什么，”东方彧卿打断他，笑容依旧温和，“只是觉得，这颗棋子，还不能太早落地。”
墨影虽不明白阁主的用意，却还是躬身领命，转身消失在阴影中。
阁楼里重新恢复寂静，只剩下烛火摇曳的声音。东方彧卿走到窗边，望着长留山的方向，眼神幽深。
白子画，你欠我东方家的，欠我父亲的，我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而花千骨……你既是他的劫，也是我复仇路上的关键。只是，看着你那干净的眼睛，我竟有些……舍不得了。
他轻轻吹了声口哨，哨音清越，带着几分怅然。
长留山下的一处小镇，热闹非凡。来往的行人中有修仙者，也有凡人，叫卖声、欢笑声此起彼伏，与山上的清冷截然不同。
花千骨跟着白子画下山采买。这是她拜师以来第一次下山，看着什么都觉得新鲜。她一会儿跑到糖画摊前，盯着师傅用糖画出各种小动物；一会儿又被街边卖的小玩意儿吸引，眼睛亮晶晶的。
白子画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像只脱缰的小野猫，东看看西瞧瞧，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他活了千年，早已习惯了孤寂，却不知从何时起，竟觉得身边有这么个叽叽喳喳的小丫头，也不算太坏。
“师父，你看这个！”花千骨拿着一个用竹篾编的小蝴蝶跑过来，献宝似的递到他面前，“好看吗？”
那蝴蝶编得算不上精致，翅膀还有些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质朴的灵气。白子画点点头：“好看。”
花千骨笑得更开心了，小心翼翼地把小蝴蝶放进怀里。
两人走到一家药铺前，白子画进去买些炼丹用的药材，让花千骨在门口等着。花千骨乖乖地站在门口，看着街上的行人，心里美滋滋的。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青衫的书生摇着折扇，慢悠悠地走到她面前。书生面容俊雅，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正是东方彧卿。
“这位小姑娘，独自一人吗？”东方彧卿笑着问道，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善意。
花千骨警惕地后退一步：“我师父在里面。”
东方彧卿故作惊讶：“哦？不知令师是哪位上仙？”
“我师父是白子画。”花千骨挺起小胸脯，语气里带着骄傲。
“原来是长留掌门的高徒，失敬失敬。”东方彧卿拱手行礼，“在下东方彧卿，只是个四处游历的书生。”他目光落在花千骨身上，故作好奇地问，“看姑娘面生得很，想必是刚入仙门不久？”
花千骨点点头，觉得这位书生看起来不像坏人，警惕心便放下了几分。
“初入仙门，确实不容易。”东方彧卿叹了口气，“这仙门之中，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暗藏凶险。尤其是像姑娘这样灵根特殊的，更是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花千骨心里一动，想起了赏花宴上那些探究的目光，还有七杀殿的事。
东方彧卿看出了她的心思，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递给她：“在下这里有个小东西，或许能帮上姑娘。这香囊里装的是凝神香，能安神定魂，若是遇到危险，打开香囊，或许能引来援手。”
花千骨看着那香囊，又看了看东方彧卿，犹豫着要不要接。
“姑娘不必多疑，”东方彧卿笑道，“在下只是觉得与姑娘有缘，举手之劳而已。”
就在这时，药铺的门开了，白子画走了出来。他看到东方彧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东方彧卿看到白子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随即拱手行礼：“在下东方彧卿，见过白掌门。”
白子画淡淡点头，目光落在花千骨手中的香囊上，语气冷了几分：“这是何物？”
花千骨连忙把香囊递给他：“是这位东方公子送的，说是能安神定魂。”
白子画接过香囊，放在鼻尖闻了闻，眸色沉了沉。里面的草药确实有安神的功效，但除此之外，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异香，那是只有异朽阁才有的味道。
他抬眸看向东方彧卿，眼神锐利如刀：“东方公子，好意心领了。只是小徒年幼，不敢收陌生人的东西。”他将香囊还给东方彧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
东方彧卿也不恼，笑着收回香囊：“是在下唐突了。”他看了花千骨一眼，眼神意味深长，“既然如此，在下就不打扰掌门和小师妹了，告辞。”
说完，他摇着折扇，慢悠悠地转身离开，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花千骨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疑惑：“师父，那位东方公子看起来不像坏人啊。”
白子画看着东方彧卿消失的方向，眸色凝重：“此人不简单，以后遇到，离他远点。”
花千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对那个温和的书生留下了印象。
回到绝情殿，白子画把今日买回来的药材放进丹炉，又开始给花千骨讲解炼丹的法门。花千骨却有些心不在焉，总是想起东方彧卿的话——“仙门之中，暗藏凶险”。
她偷偷看了一眼白子画，见他正专注地讲解着，眉头微蹙，神情认真。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勇气，小声问道：“师父，您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绝对的好人，和绝对的坏人吗？”
白子画讲解的动作一顿，转头看着她：“为何突然问这个？”
花千骨低下头：“我觉得，杀阡陌虽然很坏，可他也是为了复活妹妹；紫薰上仙虽然对我不太友好，可她好像也没有真的想伤害我；还有那个东方公子，师父说他不简单，可他看起来……也不像坏人。”
白子画沉默片刻，道：“人心是最复杂的。好与坏，善与恶，往往只在一念之间。”他顿了顿，看着花千骨，“你只需记住，坚守本心，无愧于心，便足够了。”
花千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觉得，这个世界，好像比她想象中更复杂，也更有趣。
而此时的长留山下，紫薰浅夏正坐在一间茶馆里，看着窗外来往的行人。她身边坐着几个小门派的掌门，一个个都神色恭敬。
“上仙，都安排好了。”一个满脸横肉的掌门低声道，“我们在前面的断魂崖设了埋伏，只要花千骨经过，保证让她有来无回。”
紫薰浅夏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冰冷：“记住，我要活的。”
“是！”那掌门连忙应道。
紫薰浅夏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花千骨，这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不该出现在白子画身边，不该成为我的阻碍。
与此同时，七杀殿的护法胭脂也带着几名手下，隐藏在断魂崖附近的密林里。
“护法，紫薰的人已经在前面设伏了。”一个手下低声道。
胭脂冷笑一声：“哼，想抢我们尊主看中的人，也不问问我们七杀殿答不答应。”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等他们动手，我们再‘渔翁得利’。”
手下们纷纷点头，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一场针对花千骨的阴谋，正在悄然上演。而身处漩涡中心的花千骨，对此一无所知。她还在绝情殿里，认真地听着白子画讲解炼丹的法门，偶尔抬头看看窗外的桃花，心里充满了安宁。
异朽阁中，东方彧卿正看着水镜中断魂崖的景象，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
“紫薰想杀她，杀阡陌想抓她，白子画想护她……”他轻轻敲击着桌面，“这第一颗子，终于要落了。接下来，就看白子画，愿不愿意为了这颗子，毁了他自己坚守千年的道。”
他拿起那枚骨头哨子，轻轻吹响。哨音穿过层层空间，仿佛在为这场即将上演的好戏，奏响序曲。
夜色渐深，长留山的云雾更浓了。断魂崖上，风声呜咽，像是在诉说着即将到来的血腥。而绝情殿的桃花，依旧在月光下静静绽放，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那花瓣上凝结的露珠，在月光下闪烁着，像一颗颗冰冷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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